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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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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依山傍水,山上田间长街深巷,无一不是遍植桃树。花季期间山水明媚,满树繁花团团簇簇灿若云霞,如火如荼蓬勃肆意,更有竹篱茅屋,一枝嫣然横斜探出墙头,竟是在这素净的一方山水染上一抹胭脂风情。自古是好山好水出美人,钟灵毓秀化玉骨,如斯风景如画之地,倒也不负其名,男子大都清俊儒雅,女子则面若桃花灵秀婉约。近年更是出了一个绝色女子,名扬四方。此美人姓曲,单名一个荷字,乃桃花坞有名富商曲玉泽独女。此女生得花容月貌身段袅娜,眉间青黛逶迤,雪肤丹唇,桃粉不及其艳,,行走处宛若弱柳扶风,端庄怯弱中自有一股风流韵致。待到十四五岁后,说媒的媒婆络绎不绝,恨不得踩断了曲府的门槛。
曲荷看似温婉柔顺,偏偏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拿定了主意,向父亲言说所嫁之人不必金山银山,必须是合了自己的眼缘。曲玉泽富甲一方,仅有一位独女,自小到大娇宠作眼珠子一般全心呵护,自是应允了此事。风声放出来,茶楼酒肆登时热闹了起来,好事者三五成□□头接耳,无一不是在议论着曲府小姐曲荷的喜好。有说必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儿郎,有说必是伟岸如松的七尺壮士,有说必是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更有一些自诩清高的寒门书生,仗着腹中有些文采,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轻摇手中扇子叩响曲府的朱红木门。盼望着能获得美人青眼,金山美人一举两得,不料是一个个皆受了冷落,垂头丧气出府而去。金银不爱,风度翩翩的俏郎君也不喜欢,这曲美人的心思着实难测的很。就在众人百般猜测之际,一个细雨潇潇的下午,曲荷在上香回府的路上竟然捡了一个郎君回来,三个月后便成了亲。
成亲之日万人空巷,一个个皆要去瞧一瞧,这摘了桃花坞最美的一朵花的小郎君到底是怎样神仙般的人物!曲荷坐上花轿绕了桃花坞整整三圈,花轿一侧,一位年轻公子打马而行。只见他青玉冠束发,身着红袍,一双桃花眼含笑,朝人群望过来,竟似一泓澄碧落星辰,潋滟生辉。偏眉宇间英气猎猎,眼尾挑出的一段风流竟是生生折去了大半。方圆百里也难挑出此等人物,怪不得一个不知根底的异乡人,竟能让眼高于顶的曲荷一眼沦陷,三个月后便要成亲。两个绝色美人联袂而立相映成辉,便是桃花坞漫山遍野的绚烂嫣然,也在二人面前黯然失色。桃花坞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有一个癖好,便是好美。无论穷富,男女皆是衣饰鲜艳,极是注重仪容,便是行动蹒跚的老媪,也是如雪的白发一丝不乱,发髻间一朵颤巍巍的桃花鲜艳夺目。他们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尤其是对美人,毫无抵抗力。如今美人当前,他们无一不在遐想着假以时日,两位绝色美人生下的小美人,会有着怎样惊魂动魄倾城倾国的绝世姿容。
在众人千呼万唤中,一个女婴以她响亮而宛转的啼哭声姗姗来迟。曲府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百日宴,流水席摆了整整十五日。在百日宴上,众人皆是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发了花痴。只见小小软软的一团被金丝红绸被围住,小脸粉白,犹如枝头含苞凝着的一点浅红,雪上晕染开的一丝艳色。偏是微蹙眉半合了眼,长而微卷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掩住黑曜石一般晶晶透亮的眼珠。众人不觉都闭上了嘴巴,仿佛守护着一件稀世珍宝,唯恐一点响动扰了她的清净。喧嚣的世界忽然静下来,风声变得很轻,院子里墙角桃树上偶尔飞溅起一两声鸟鸣。许是感受到了周遭的异样,那一排浓密乌黑的长长睫羽蝶翅般颤栗了一下,慢慢掀开,泠泠月光突然倾满一泓幽泉,粼粼微波光影点点。她眼光扫过众人,张开嫣红小嘴漫不经心打了一个哈欠,顷刻间竟把众人的心齐齐掳获了去。
曲玉泽抬手抚了抚颌下长髯,微笑道:
“众位乡邻百忙之中能来参加鄙人孙女的百日宴,曲府此刻是蓬荜生辉,玉泽在此替孙女谢谢诸位,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愿大家吃好喝好乘兴而来,兴至而归!”
众人连声叫好,有一个胆大的趁着酒兴提高了嗓门喊道:
“柳三在此贺曲老爷喜得金孙!贵孙幼时便现出倾城绝色,也不知什么样的名字能配得上……”
曲玉泽满含宠溺的目光落在那一双半张半闭的剪水双瞳上,嗓音极其轻柔。
“小女荷儿怀孕后曾做一梦,梦中云烟缭绕处有一仙鹤飞出,衔来一只白玉铃铛丢在小女怀中,镌刻在铃铛正面的狐阿七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孙女出生后,恰逢其父姓狐,便顺了梦中铃铛之意,取其母姓曲谐音为七,故名狐阿七。”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仙人托梦,又生得如此好颜色,此女长大后绝非池中物,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桃花坞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弹指已是十年光景。狐阿七不负众望,从一个香香软软的粉团子出落得亭亭玉立,青丝乌黑顺滑犹如鸦羽一般,雪肤莹润,一双盈盈眼眸似含了江渚轻烟,眼尾上挑,无端勾起无尽风流。偏目光澄澈,眉眼间尽是无辜,望进去只觉魂魄尽失。自此,桃花坞第一美人的桂冠稳稳当当落在了狐阿七的头上。秉承绝世姿容而不自知的桃花坞第一美人,从不知规矩为何物,不喜胭脂水粉,却对美色有着极尽疯狂的热爱,听闻哪里出了美人,扮男装,弓腰驼背装老妪,翻墙越户,无所不用其极,耍尽手段定要瞧上一瞧,口中啧啧两声叹一句美色误人啊,方心满意足离去。偌大的曲府多年来仅此一棵独苗,又生得画上人一般,哪里舍得拘着她,自是千般宠爱尽集于一身,任她疯癫。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滑过去,很快狐阿七就到了及笄的年龄。端坐在铜镜前的少女已然褪去了青涩,眉宇间现出无边艳色,此刻歪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趣事,贝齿微绽,双颊梨涡浅浅,眸光轻轻一扫,直把人的一颗心生生摘了去。桃红不由停了手中象牙梳子,呆呆望着铜镜中明眸皓齿的少女,竟一时之间痴了去。狐阿七噗呲一笑,朝铜镜中的桃红虚空一指。
“看,哪里钻出来的呆头鹅!”
“姑娘又在取笑奴婢了。”
桃红咬着唇儿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佯装生气地别过脸去。只听珠帘啪嗒一声响,柳绿端了水盆轻轻走进来,她把浸湿的毛巾拧干,仔细为狐阿七净面。
“小姑娘就别逗桃红了,刚才夫人又派人催了。”
桃红忙收了唇边笑意,打开香粉匣子准备给狐阿七上妆,幽幽的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狐阿七看着满匣子的胭脂水粉,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连连摆手,口中一迭声叫道:
“这些劳什子东西哪里来的,速速抱走扔的远远的,直把人熏得透不过气。”
桃红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一脸满足。
“哪里熏人了,这可是老爷专门为姑娘寻来的极品水粉,据说在京城价值千金,只有那些皇亲贵胄方用得起呢。”
“就是。”柳绿赞许地点了点头,挑起一点口脂,“今日不同往日,姑娘且淡淡抹些罢,就当是添些喜庆,也算是全了老爷对姑娘的疼爱之情。”
狐阿七嫌恶地看了一眼口脂,只见其色泽嫣红,仿佛一颗血珠凝在柳绿莹白的指尖。
“快去洗了罢。爹娘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遗传给我的唇色自是纯正而饱满,用不着这些俗物。”
“你这丫头着实是无法无天,又在后面编排爹娘什么坏话,生得一副冰雪聪明的模样,怎么从小到大净是说些不着调的疯话!”
随着一声低叹,曲荷拂开珠帘含着笑走了进来。
“阿七哪里是在编排爹娘。是在夸爹娘美呢。”狐阿七指着面前的水粉,面露嫌弃,“阿娘快让柳绿收了这些吧,阿七不喜欢。”
“罢了。”曲荷摇摇头,朝柳绿吩咐道,“收了吧,阿七肤光胜雪眉黛唇丹,倒是真用不上这些胭脂水粉锦上添花,干干净净也好,免得污了我女儿的好颜色。”
柳绿笑着应了,合上匣子自去放回妆台。曲荷仔细端详了狐阿七一会儿,忽然红了眼圈,狐阿七扭身抱住曲荷。
“好好的阿娘怎么伤心了?”
曲荷抬手摩挲着狐阿七的发顶,喉头不由一阵哽咽。
“无事,只是想起我儿刚出生时粉团子一般娇娇软软的,转眼就变成大姑娘了,姑娘家及笄过后谈婚论嫁便要提升日程,一想到不久的一天我儿会身穿红嫁衣离开阿娘,阿娘心里便难受得紧……”
“没有人能带阿七走,阿七会永远守着阿娘。”
“傻丫头,哪有做女儿的一辈子守着爹娘的?”曲荷把狐阿七扶正,理了理她耳侧垂落的发丝,“以后无论我儿在哪里,阿娘都希望我儿活得肆意快乐,一生安乐无忧。”
曲荷话音刚落,忽然她身边的丫鬟玉琴满脸惊惶闯进来,口中哭喊着:
“不好了!夫人,外面来了好多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皆佩带着明晃晃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