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打工升职》梦千丈

49、花开花落（十一）

　　“那里面，曾是一处万人坑。”

　　陆判官面不改色抛出一道石破天惊的话，听得江槿心头重重一跳，差点没能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万人坑？

　　那些怨气就是由此而来吗。

　　陆判官翻出一本册子递给她：“总归你是要知道的。”

　　江槿接过册子翻看起来，一瞬间，里面的纪事如潮水涌来。

　　八百年前仙妖大战，群妖乱舞，生灵涂炭。天界与人间联手镇妖，其中当时的妖魔之首泽兑曾创造过一种大阵，以有灵的活物做祭，炼化其躯壳，吸收其怨气，乃得实力大增，崇明山就曾是大阵所在地。

　　后来泽兑身死道消，这种阴狠的阵法流传下来，有不少妖族想要效仿，但此阵极难成形，极易反噬，几乎没人能够仿造出来。

　　自那场大战以来，妖族式微，几位妖主接连被封印，剩下的妖始终难成气候，天界也渐渐放松警惕，不再插手人间。

　　三百年前人间妖潮，天界发现人间怨气似有增多，派出神仙一一排查当初的大阵遗迹，发现不少大阵的封印都有被妖破坏的迹象。于是天界重新一一镇压，人间就此太平。

　　只是....

　　几月前狱塔破碎，好几只大妖至今未曾捉回，现下又有这么多生魂下落不明。天界如此重视也是怕三百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各处都在搜查曾经的封印是否完好。

　　“日夜巡使近日并未发现异常，但我方才捋了捋，始终觉得有问题。”陆判官敲了敲桌上的生死簿，连语调也比平时低沉严肃许多。

　　两人对着生死簿又看了一遍，最后也没得出结论，倒是陆判官一挥手：“罢了，你先回去，我之后再找你商议，你今日不是还有事么，别耽搁了。”

　　江槿骤然接收这么多信息，脑子也还需捋一捋，想起今日的事，看了看幽都城上方的日晷，差点忘了时辰，赶紧快步走去。

　　钟离适时飘出来，走在她旁边，见她步履匆匆：“什么大事？”

　　江槿直奔如月楼：“今日文清要走了。”

　　走？

　　这个字在钟离脑中过了片刻，瞬间了然，在幽都城里，鬼差能走的地方不就轮回道么。

　　文清上次说自己被罚了二十年，这么快就到了，不过文清一走...

　　钟离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江槿：“你去如月楼做什么？”

　　他记得如月楼上面几层楼都放的宝物，全得用功德来换，上次兑给卫显和蒲秋怡的红线就是从这来的。

　　“替他换个长命锁。”

　　“你倒是不吝啬。”钟离轻飘飘道了一句，不再跟着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槿也没心思管他去哪里，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要她来时时刻刻盯着。

　　钟离去的地方也不稀奇，先前不曾在意，如今却是要好好查查那只餍妖了。他倒要看看，是何人敢用他的真身残片压制怨气。

　　只是还没进去，就迎面撞上了个熟人。

　　“小白，我还正找你呢。”文清带着东西在门口等着，钟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自己。

　　他今日不是要投胎转世了吗，还在这里做什么。

　　钟离默不作声地望着文清，左右他也会忍不住先开口。

　　不过这次他的预判出了错，文清叫了他的名字就不再开口，神情扭捏，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就快赶上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面对心上人的不知所措。

　　钟离看不下去，嫌弃地别开眼：“有话就说。”

　　见他先开口，文清才不好意思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那木盒表面平平无奇，锁扣要掉不掉的挂在边缘，看上去经过不少风霜，但还是被人顽强地保存至今。

　　文清把手里的东西交付给他，脸上流出一丝羞赧：“这些东西我不好当面给江姐姐，就麻烦你了。”

　　钟离没有打开，不过就算不打开，他也察觉得出来，里面装的都是些灵气稀薄的东西。但文清只是个鬼差，能攒到这些东西已经十分不易。他大可以拿这些东西去换功德，可如今却要交给江槿。

　　文清搓了搓手，还像个楞头小子似地笑了笑：“我怕江姐姐不收，如今我要投胎了，虽然这些年算是将功补过，但没有江姐姐，我断断不会这么快就功德圆满，能入轮回。”

　　他知道自己跟江姐姐在一起的日子于她而言，只是她在幽都城度过的漫漫岁月中的昙花一现。他也知道自己与江姐姐的目标相去甚远，她虽然不说，他在旁边却也看得清楚。

　　“为什么给我。”钟离审视了他一眼，他并不觉得，他们俩的关系有交好到这个地步。

　　况且，文清居然敢把这些东西给他，不怕他自己吞了么。

　　“跟我还嘴硬，你这么在意江姐姐的事。”文清朝他抛了个一切皆知的眼神，“我看得出来，你同我一样，都希望她好。”

　　钟离哼了一声，这小鬼差想得可真多，猜的没一个准。

　　“陆判官说，等江姐姐再待百年，就要去弥留之池了...”

　　钟离皱了皱眉：“她去弥留之池做什么？”

　　听他发问，文清顿时又涌上一点骄傲，昂首挺胸：“自然是晋升，这你还不知道吧。弥留之池不仅能净化厉鬼戾气，还能清除我们身上的浊气。”

　　“去多久？”

　　“这我便不清楚了。”他甚少去弥留之池，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是道听途说。

　　“小白，我能再请求你一件事吗？”

　　钟离抬眼，他还尚未答应把东西给江槿，文清倒是放心接连嘱咐这么多事。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江姐姐离今生也不远了，看在我俩的交情上，你能不能多去看看江姐姐，陪她说话解解闷也好。”

　　文清眼神落寞起来，他想到自己此行，虽是鬼身数十年，因着江姐姐的缘故，平日只管自己的差事，不必掺和到一些麻烦的事情中去。

　　“待我投胎之后，你能否看在我俩的交情上，多去看看江姐姐...”他说着说着激动地两手抓住钟离的肩，眼神灼灼，“不会很久的，陆判官说，江姐姐很快也能离开幽都城了。”

　　“投胎？”

　　她那样的性子，也会愿意转世投胎？

　　他曾在幻境中见过江槿是如何成为的判官的，她死得出乎意料，心中憋着股气不肯入轮回，明明都要走到三生石了，忽然抓着身旁的鬼官，好不容易才磨着鬼差回到判官殿。

　　她不知跟陆判官说了些什么，出来后被人引去了登记鬼差的地方，再出来时，已经有了鬼差的腰牌。

　　文清注意到小白今日的问题格外多，但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耐心也比平日多了一些：“是，也不是吧。陆判官没跟我细说，但总归不是像我们一样记忆全无，此生了结。”

　　钟离心中思忖，一时竟猜不出江槿的打算。

　　他连他的过去都共享出来，江槿却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若非那场幻境，她对过去一概不提。就算出了幻境，她对里面的事也保持缄默，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我不能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跟江姐姐告别了。”文清边跑边说，半侧着身子跟他招手，“日后黄泉相见，可还要记得我。”

　　钟离怔了怔，这小鬼差凭什么以这种语气同他讲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轻云阁的牌匾，迈进去的步子还是收了回来，化为一缕清风穿堂而去。

　　江槿已经在奈何桥上等了一会，这会时间，文清应该已经交还了鬼差的腰牌，等着登记在册后，预备过奈何桥投胎了。

　　她左等右等，终于在人群里瞧见个头不大的文清，小孩还在里面左顾右盼，见着她远远就招起手来。

　　江槿跟带领他的鬼差说了几句，转由自己带他去投胎。

　　文清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江姐姐会来接自己：“江姐姐，你...你不是去陆判官那里了吗？”

　　他死的时候年岁不大，脸上还留着一点稚气，此刻要投胎了，激动得显出几分小孩的心性。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还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我来送送你不好吗？”

　　“好啊，自然好。”他立刻转惊为喜，笑嘻嘻跟在江槿旁边。

　　江槿从兜里掏出一把命锁：“我手里没什么东西，送你这把命锁。”

　　文清看到那把命锁，这比他那些东西可真贵多了。他清楚江槿平日有多珍惜自己的功德，两手拒绝得晃出了残影：“不行不行，江姐姐你自己留着，我...”

　　江槿已经把命锁挂在了他脖子上，把命锁背面的字翻出来，温柔地看着他：“你瞧，都写了你的名字了。”

　　命锁可与生魂绑定，若是认了主，就会融进生魂，保生魂下一世平安长寿。此物不算珍贵，可鬼差本就是为赎罪，哪有多余的功德来换。

　　鬼差在幽都城是最多，也是最无人在意的存在，半罪之身，加之层层往上，人情凉薄，又怎会有人愿意为他人耗损自身功德。

　　他鼻头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视线渐渐模糊：“...江姐姐，我...”

　　“我也快去弥留之池了，多出来的今后也没什么用。”江槿拍拍他的肩，冲他笑道：“否则我哪会这么大方。”

　　文清哪会不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只是江槿对他如此良苦用心，他怕是再难报恩。

　　“快进去吧。”

　　二人已经走到了文清该去的轮回道大门，身后便是一片虚无的漩涡。

　　文清也看到了大门，跨过这扇门，他们怕是很难再相见了。

　　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江槿，眼神坚毅，像是嘱托后事一一般：“江姐姐，今后我不在了，小白会多来看你的，他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向来不在意那些传闻，也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成为神仙的。”

　　他最后鞠了一躬，忍着眼泪转身，再没有回头，一脚跨过了那扇雕龙刻凤的壮丽大门。

　　江槿注视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耳边还留着他最后一句道别。

　　“江姐姐，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