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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花开花落(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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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钟离。”
女子盯着刚从沉睡中灵智化形的少年,打量了他一番。
刚化成人形的少年生得精致俊俏,温和的暖光打在他的身上,也柔化不了那周身的冷意,他目光尖锐如闪着寒光的铁箭,眉间尽是桀骜。
好,该是这样的轻狂目中无人,才担得上她云容的武器。
神器生了智,就如同开了刃的宝剑。若说先前她拉弓搭弦仅是发挥出青羽神弓基本的作用,那么有了钟离,这张神弓效用就能增强数倍。
从前她拉弓时,还需凭借自身灵力催动,可如今有钟离在,她只需心神一动,钟离便可会意,只一抬手,万千箭矢蓄势待发。
云容意气风发,走到哪里,钟离就跟在哪里。她要斩退妖族,他就尽职尽责,她只身涉险,他便跟随左右。他们曾一同杀进妖王巢居,大胜而归,也陷落敌手,性命垂危。
云容实力强横,出手果断狠厉,心慈手软于她最是无用。她敢以自身为饵,身诱敌人,也敢一人单挑妖王老巢,从不后退,哪怕筋骨尽断,也宁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女子笑着睨他一眼,轻飘飘道:“你既是我的神器,怎可容他人高于你。”
她是好战的将军,武器同样要睥睨四方。于是挥手将他投进万妖之谷,唯有浴血厮杀,才能回到真身。
她是他的主人,一声令下,绝无违背。
过往种种皆随着这片真身的残片落入他的脑海。
可还不够,他还是没有完全记起。他因何颠沛流离失去真身,落入狱塔,云容又是为何突然入魔。
想起来的记忆越多,他心中对云容的恨意就越浓。这源于他的本能,本能不会欺骗他。
当初云容入魔,必不像外界所说是道心不稳。云容诸多功劳加身,地位修为无一不令人叹服。要说这样的人动摇了道心,简直可笑。
“快下来,要走了。”
江槿忽地传音叫他,将他叫回了心思,也把他从一团迷雾中拉了出来。
他闪身回到江槿身边,后者对她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挑了挑眉,从那眼神里,他品出了她的意思。
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一点小事,也值得这么激动,他就从不会如此失态。从前他覆灭妖邪尚且在一念之前,不过是让她引开个人而已。
几人出了时命山,江槿便飞快地把采灵支走,转身跟他往住处走去。
“你刚才跑去瞧什么了?”
她注意到钟离刚才有那么一会消失不见,但也不敢四处张望,怕引起采灵怀疑。
钟离顿了顿,忽地想起她和采灵的对话。三百年前餍妖取走他的部分真身,导致怨气四溢,弥漫到湘镇,她也为此丢了性命。
他们之间,当真称得上巧字。
“没什么,只是里面原本用来封印的东西,是我的部分真身。”
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一旁的江槿却变了脸色。
“那你想起来了?你的真身如今在哪?”她急切地追问,日光落在她的眼里,变成了溪流上的粼粼水光。
远处吹来一阵莫名的风,从两人身前穿过。江槿忍不住闭了闭眼,再抬头时,总觉得钟离眼神暗了暗。
“不知道。”他重重抛下一句,语气硬邦邦地,转身就走。
江槿摸不着头脑,他这又是怎么了。她费劲巴拉地帮他,最后他就这态度?
真是好心没好报,下次她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在空气中胡乱打了几拳,觉得不生气了才跟上去。
采灵与松青一事成功解决,他们也要重新启程回到幽都城里。
“...这么快,二位不再多住几日?”戚飞雪看着二人,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要动身,不禁挽留。
日前采灵师叔忽然恢复,师父师叔们高兴不已,她那边一时人来人往。她还想问问二人个中缘由,却不想他们竟在此时要离开。
“这几日多谢戚姑娘照拂,不过我们确实还有事情得做。”
戚飞雪对他们多有照顾,只是在人间待得越久,留在人间的念头就越深,尤其还是在故乡旁边,她绝不能再耽搁了。
“...那可否留个信件,若是...”戚飞雪目光在钟离脸上停留片刻,垂眸道,“交个朋友也可以。”
江槿在旁洞悉一切,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家伙的桃花债,不过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根本没发现近在眼前的少女心思。
江槿暗自叹气,可惜他们道不同,今后也不知能有机会再见。她戳了戳钟离,好歹说句话,别干站着。
钟离余光瞥了眼一旁戳自己衣服的人,他自然看出戚飞雪的意思,不回答便是他的回答。
但想到他若是不应,江槿回去又要喋喋不休,他敛下不耐,稍一点头:“告辞。”
戚飞雪眼神暗了一瞬,嘴角也撇了下去。
江槿见人情绪落下去,立刻迈步挡在钟离前面,接话道:“抱歉,戚姑娘,我与师弟自在惯了,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见。近日行远宗事务繁多,你就不必送我们了。”
面对此事,就需得快刀斩乱麻。不给人念想,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戚飞雪有心挽留,但也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道理,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山门。
两人慢慢走在层峦叠翠的青山之中,空气清新,却是难得的自在。事情圆满解决,身旁也没有拘着的生魂,两人都刻意放慢速度,远远看来,还以为是上山郊游的小情人。
“你之后想怎么做?”钟离难得率先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两人并肩而行,哪怕不刻意去看,钟离的余光也能瞧见她的表情。她不知道又低头在看什么,睫毛垂下,嘴边扬起一个弧度。
他想起在幻境中的她也是如此,路过遇见什么新奇的玩意都会停下来好奇地观望。
如今他的过去一一铺开,不知为何,他心头莫名有些无奈。之前看她整日为功德绞尽脑汁,又拐弯抹角地糊弄别人,总是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其实...那样的日子也不算差。
但从今往后,他们再行一路,面对的危险远比捉妖拘魂麻烦多了。
餍妖实力强横,是修行千年的大妖,还与他的真身有关。狱塔破碎时,蛇妖说的那番话也一直萦绕在心。云容入魔,行踪不明。无论哪一方,都不是她一个副判官能对付的。
她如果不愿寻真身,就此打住,最多再等个几百年,他的灵身就会因为离体太久消散于天地。
如果她选择如此...
“自然是找餍妖问个清楚。”
江槿摘了朵野花在手里打着转,头也没抬一下,语气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丝毫犹豫。
他循着声音望去,心头万千思绪好像在一瞬间都一扫而空,愁云雾霭散尽,留下空荡荡一片。
“说好了,就不会食言。”她理所当然地应声,眉梢眼角带着笑,整个人像是枝头饱满多汁的蜜桃,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那白茫茫一片的世界突然传出响动,嫩芽从干裂的土缝中蜿蜒伸出,这抹绿悄然生出许多分支,飞快地长成参天大树,变成一处绿洲。
半日的时间,先前的小桥流水,陌上人家恍惚只是一场梦,幽寂的幽都城才是长久的地方。
江槿倏然回神,看了眼黑云翻滚的天空,总觉得今日的幽都城有些不寻常。
她在门外等候许久,殿上才终于有了空闲。
陆判官听到江槿报完此次人间之行后,尤其是崇明山的事情时,眉头皱得更深。他脸上几乎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半晌过去了,仍旧盯着书案蹙眉。陆判官向来心宽,平日几乎不会为何事烦扰,今日一再反常,实在古怪。
江槿不由得开口询问:“陆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判官悬笔迟迟未落,招手唤她上前来。
江槿上前看,书案上排了满满一桌生死簿,每一列本该由鬼差引渡的生魂下面竟然全都用朱砂笔画上了红圈。
人死时,生死簿上便由判官落笔生死,先由鬼差引渡负责管辖的判官殿,再由主判官看过往功德,定来世福祸。若是鬼差成功拘魂带回,下面便用墨笔画圈,若是化为厉鬼寻常鬼差不能收服,就用朱砂笔画叉。
而朱砂笔画圈,则是代表生魂不知所踪。
有的人刚死化为生魂,难免不知所措,不免有生魂乱跑乱窜,致使鬼差没能在尸身附近找到生魂。但生魂大多不会跑远,只会在附近地界漫无目的地晃悠。就算偶尔跑丢,也有负责日夜巡使帮忙送回来。
虽然每年总有些生魂会失踪无法找到,但也在正常范围。可陆判官桌上这些失踪的生魂加起来,早已远远超出正常范围,甚而称得上小规模的生魂失踪。
光是近三个月,就有数百的魂魄。若是从异常的时间算起来,正巧是在狱塔破碎的时候。
江槿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陆大人,莫非是那些逃出去的妖所为?”
陆判官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是,却也不是。”
他抬头看她:“你见过崇明山那处封印了吧?”
“是,那处封印,有阎罗王的手笔。”
她当时便瞧出那些咒文与幽都城有关。那些咒文精妙深奥,有能耐又能使之发挥效用的人,唯有几位久居阎罗殿的大人。
只是她想不通,为何幽都城的人,会在那里设下封印。除了幽都城,还有天界的法宝镇压,下面的怨气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要两界同时出手。
“那里,曾是一处万人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