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喵喵行

2、第二章

　　夜色湛蓝，楚云低垂着头，看着海水涨没她的膝盖。

　　说不害怕是假的。

　　死是一个隐秘的词，它的背后是数不清衰亡的故事和未遂的心愿，是燃烧的心火刹那湮灭无踪，只余袅袅青烟。

　　她如果死去，会变成什么？

　　天上星辰？还是日月星辰之外看不见过去与未来的飞灰？

　　向前走是艰难的，选择停止仍然需要勇气。

　　其中最难的一部分，是计算衡量这个选择的价值。

　　是了解自己究竟会否后悔。

　　楚云按着心口，那里还在跳动。

　　常常听到有人说，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如此才能不留遗憾。

　　可是心被疑云笼罩，迷雾丛生，她看不见自己的心了。

　　听得见声音，却看不清方向。

　　远处的烧烤摊仍然热气腾腾，人们笃定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她背道而去。

　　汹涌的大浪猛地掀起，将她卷入。

　　楚云觉得脑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想呼救，可是眼前海水茫茫，几个起落，她张开嘴只是呛了几口水，便无声沉入海中。

　　原来死是这样的，先让声音消失，再让身躯腐化，最后名字变成浅浅的石刻痕迹，一条生命便消亡殆尽。

　　人不怕死本身，害怕的是失去未得到的，放走已拥有的。

　　而生的欲望不死不灭，如轰然爆裂的蝴蝶群落共同追逐那一个永不再到来的春日。

　　楚云心里喃喃着，最后的话语——那些无法消解的痛苦，只有源源不断的诉说，才有一个黑夜里的出口。
　　而话语，奔流不息，如同江河，从她的心流涌动四溢。

　　只是如今，在坠入大海的那一刻，她的生命，终究失去了意义。她亲手将生命交出，掩埋，洒落海底，连同无数遗落的心愿，永远沉默。

　　她想，如果大海犹如星空，那海底必定璀璨无比，会有无数游鱼珊瑚编织成永恒的蓝色图腾，至少让她不再寂寞。

　　她只是坠入星海，不是永远消失。

　　她可以做星海的王，至少自由许多。

　　她的懦弱，无力，恐惧，愤怒，也会被沉默的海吞噬进空虚的腹中，一点声音也不留下。

　　楚云的眼泪好像天上的星辰，在海里发着光，却又被海水默不作声地咽下。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死掉吗？”

　　楚云觉得，太冷了，海水里太冷了。那种孤独和黑暗，她实在不敢再看下去，她害怕，自己的黑暗与海洋的黑暗共振，那种巨大的回音，足以将她所有的骄傲与幸福杀死得悄无声息。

　　没有声音的死亡，最可悲，最无用，也最不值一提。

　　她楚云怎么能这么做？

　　她最害怕的，不就是没有声音吗？

　　没有音乐的世界是一片废墟，而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能自由地说出，唱出自己的感觉和思想，是楚云最无法接受的痛苦。

　　“声音……不能就这么消失……我的声音……”楚云咕嘟咕嘟又吞了几口海水，味道极其不好，又咸又涩，让她浑身发冷。

　　楚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解构的，她有时候就像飘在真空中的一颗星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才会有归属感。她是空荡荡的。

　　她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忽然有一天被什么东西，什么人所拯救，一下子被填满，可是她怎么都找不到这样的人，怎么都遇不上这样的运气。

　　难道她注定是被遗弃的孤星吗？

　　她要漂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样孤独的命运？

　　楚云是一朵孤云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耳边有什么声音吹过，像一阵风，或是一道水流，就那样穿过她的灵魂。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个蓝色的身影慢慢向她游过来，呼吸停滞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一点一点地温暖，她以为自己将要被一阵浩大无垠的蓝色吞没时，生的欲望，却缠绕住她即将消失的意识——

　　不要死。

　　不要死。

　　楚云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她只是抓住那个声音，跟随，紧紧地跟随而去——她不可以死。

　　“蓝色——你看见的我——是蓝色的……”

　　世界在一片巨大的喧哗当中露出原形，每个生灵浮游向前，争先恐后，为着一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目的奋不顾身。

　　我们以为自己是伟大的，其实渺小得不值一提，我们以为自己是不朽的，其实弹指便化飞灰，冷静的面孔面对压迫性的巨大事实也不得不崩解，我们的无力与苍白，无处遁形。

　　在死面前，生的意义显得无聊至极，在生面前，死也不得不保持沉默。我们在两极拉扯中艰难地保持平衡，正如婴孩蹒跚学步，一点一点，成长到我们想要的样子，成为那个足以为自己自豪的人——哪怕转瞬即逝。

　　蓝色，是生命的颜色，是我的手指，涂抹出一道蜿蜒的生命。是我将钥匙，开启旅途的大门。

　　它是不抗拒纯真的忧郁，昭示着面对自我与真实。

　　将蓝色吞入腹中，犹如吞下一颗宝石。

　　直到自己，也开始璀璨生光。

　　……

　　“明白了吗？”

　　一个声音像一条极细的水流悄然游过楚云的脑海，引起一片过电般的震荡。

　　“呼……呼……”

　　是谁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醒过来……”

　　苍白的，潮湿的，昏昏欲睡的灵魂和□□，其实始终在呼救。

　　呼救一个温柔的拥抱，一个温柔的眼神。呼救一阵清风，一道月光。

　　降临在我的身上。

　　楚云觉得眼睛酸得不行，好像刚刚被洋葱熏过，止不住地想流眼泪。明明身体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话也说不出一句，可还是要哭，要伤心，要流眼泪。

　　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音，喉咙紧得要命，却无法让自己的痛苦尽情倾泻。

　　所以说，她最讨厌没有声音的世界啊！

　　猛然睁开眼睛，以为世界会更明亮，其实模糊得尽是水雾，那种湿漉漉的伤心，原来不仅是自己的。

　　“你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楚云眯着眼寻找那个来源。

　　“是谁？”

　　找到了……

　　一个蓝色的……不……是一个黑色的身影。

　　“你是？”楚云微微歪着头，迷迷糊糊地问道。

　　她还没清醒过来，但凭着感觉，仔细听着。

　　“醒了就好。”那个人的声音这么说着。

　　温柔得，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