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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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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轻轻拍打着玻璃窗,试图透过冰冷的玻璃窗触摸到对面小猫柔软的肉掌。
小猫站直身子,肉肉的手掌压在窗上,像一朵粉色的花。
真是可爱啊。
走进去摸摸小猫,或者是带它回家?
楚云的心里流过一个念头,她不捕捉,也不让它停留,转瞬心里恢复了平静。
好像那个念头不属于她。
她直起腰来,想起自己前几天投的稿收到了拒信,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生活能像买一只猫回家去那么简单就好了。
付款,接走,快乐地玩耍,长久的陪伴。
而猫的回应,有时比人还要热情,真心。
不像公司里的同事,在她鼓起勇气说出一句打趣的话时,疏离地笑笑。
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速之客,声音陌生而尖锐,打破了他们的和谐。
她竟然开始讨厌起自己的声音来了。
为什么讲话的时候不够流利,微微地颤抖,难道是想吸引谁的同情?
明明从前的朋友都会夸她声音好听,可是如今,居然变得那么刺耳。
她是不是真的嗓子出问题了?
眼前人来人往,而她孤身一人。
她不怕的。不怕没人陪伴。
只是那些厌恶的眼神和语气,让她心里什么地方尖锐地痛起来,她想用别人的称赞与善意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实在不行,就将楚云的感受藏起来,藏到什么看不见的地方,这样,那种痛苦就不属于自己。
再尖的针,只要不是刺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痛。
只是她隐藏的时候总太仓促,太着急,唯恐迟了一点,自己便要疼得掉出眼泪,让人看了笑话,于是一不小心,将心整个扔进了冰窖,结果连快乐的时候,她的笑容都冻得僵硬。
慢慢的,她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有一回,她听起从前最喜欢的那些歌,却仿佛听到了外星人说话一样,古怪而陌生。
明明是好听的。
怎么自己却听不出了呢?
不知不觉,她一路走到了海边。
被海风吹拂着,鼻子里灌满海风咸咸的气息,海浪的声音冲刷着耳膜,楚云却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她想起上过的唱歌培训班,她有气无力,眼神闪躲,老师纠正她口型的时候声音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那个声音现在想起来也心惊,就像死命拉长尾音的警报声刺破耳膜,尖锐得气急败坏。
还有跟团旅游,爬山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拍照片的时候,却忘了叫她一起。
就算她待在家里,仍有一种无止境的仿佛黑洞一般的沉默和死寂压迫得她无处可逃。
心越空虚,黑暗越能趁虚而入。
远处有很多亮着灯的烧烤小店,食客和店家的表情好像在说,有事可做,心满意足,唯独她是飘荡的幽灵,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站在海潮里,感受着沙子柔软的触感,凉爽的海水将她双脚浸透。
她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往海水深处走了走,水没过脚脖子,小腿,好像鱼群游过,痒痒的。
天空明净,有几颗星在闪烁,发出幽幽的光。
楚云仰头看去,耳边传来海水的声音,一沉一浮,好像音乐的节拍。
世界好像一张巨大的床,神将所有柔软的事物都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可是就她不安分,像石头一样固守着自己的坚硬沉重,无法轻盈地入梦。
楚云觉得,自己好像水流一样,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她在这座城市待了两年了,走过著名的景点,吃过商业门店热门的小吃,人群熙熙攘攘,她却孤单一人。
她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事……太久远了,她回想已经有些艰难。
进入大学之后,她好像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学习的高数,微积分,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事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来了。
她的专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工作后,只要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专业,尤其是汉语言专业,她就会落入一种巨大的遗憾当中,那个遗憾是追不回的四年时光,陷落的文学热情,一点一点麻木僵化的感受。
她疑惑,自己当初怎么就能听从妈妈的建议,选了一个热门的,但她一点也不喜欢的专业呢。
最讨厌的数学,从小就抗拒的那门学科,居然成了她的专业,她将要借以谋生的饭碗,她费劲辛苦熬过高三等来的曙光。
那道光,将她刺痛得好像电视剧里见了阳光的鬼魂,皮开肉绽的。
恨意无法轻易压制,它会像蔓草疯狂生长,缠绕,牢牢在心底生根。
楚云无法切断那股黑暗的感觉,她似乎被穿透了,从心脏里,狠狠穿出一个洞。
没有感觉。
她的感觉被自己的恐惧死死咬住,一口吞下,那是不可暴露的秘密,是不能彻底戳穿的谎言。
一旦见光,她便觉得自己要被巨大的情绪吞没,控制不住地走向疯狂。
她不敢承认,她犯错了。
她不敢承认,她犯的错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遗憾。
她试过补救,换一个专业,或者是继续保持阅读,可是遗憾无法改变。
常常在老师的眼光底下捧着一本书,迫切地想要遁入另一个世界。
可是当她抬头看到认真记笔记的同桌,坐在前排认真提问学习的同学,她就不禁想到,本来她可以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把手举得高高的,心里都是沸腾的热血。
她知道自己热爱一件事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当她读起诗歌里的句子,好像哈利波特第一次来到霍格沃茨,看见邓布利多点亮礼堂的星空天顶一样,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原本灰暗的世界整个都亮起了光。
她最喜欢读《哈利波特》了。
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热切地渴望着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世原来并不简单,她不是一个困于乱七八糟,又旧又脏的屋子中的女孩,她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去争取购买自己心爱事物的权利,她不用为自己的衣服上的画已经掉色还必须穿着而假装没关系,她的鞋子可以是干净的,舒适的,不是掉了跟之后还必须假装可以继续穿着,哪怕大了,必须拖着鞋走,也要装的好像没事发生。
她会忽然被告知她的特殊身份,原来她是魔法家族的后代,她天生就是优秀的,荣耀的,自豪的,她合该如此,她的天赋会让她受众人瞩目,碰到数不清的优待和刻意压抑的惊叹。
而她,会从容不迫地收下这一切本就属于她的礼赞。
她前进的方向,始终有一个睿智而深刻的老人掌灯,当岔路出现,她只要抬头看向老人,便会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告诉她,从心所向。
她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希望自己会被可爱的人群簇拥,同时充满同情心地施展自己的魔法拯救那些迷茫的人,真诚而郑重地告诉他们,你们是最好的,要相信自己。
她希望收到迷茫散开后苦涩却又久违的笑容,含着眼泪,握着拳头,说着自己一定会加油。
美梦是好的,光明的,温暖的。
光明所到之处,平静和包容,愉悦与从容,像空气那样理所当然,充满着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的世界。
而被光明照亮的人们,看不到阴影处,有人瑟瑟发抖,却连一丝温暖也不可得,当他们偶然发现这样的人,竟然会疑惑,为什么她的笑容如此虚伪,难道她不知道生活有多美好么?她怎么会冻成这样,竟然也不知道找件衣服盖上。
她就是黑夜里冻得发抖,手指僵硬,却以为大家都和她一样的那个人。
她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感到了寒冷,并常常瑟缩着,这才是正常的,所有人都如此。
她将自己的世界编入谎言,蒙骗自己的时候,竟然满足地露出了笑容。
她想,如果有一个机会让她沉睡梦中,她一定会这么选择。
梦怎么都是光明的。
在梦里,她不需要费尽心思隐藏自己的笨拙,难堪,为一瞬间说错的话丢脸失神,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奶茶店的凳子上,漫不经心地和闺蜜讨论着新发生的趣事,谁出国了,谁生孩子了,而她只要端坐着,一派无事发生的娴静,只要不去想,就可以装作自己三位数的账户仍然富足。
她害怕睁开眼睛,发现光明原来如此刺眼,而世界的真相是,永远只有一部分人能被光明照亮,迫使另一部分人,屈身黑暗。
而身处黑暗的她,却仍像一个孩子一样,对光明有着本能的向往,始终忍不住,在被刺痛的恐惧中伸出手去,触摸不属于自己的那份光。
她想要,重新活一回。
活在一个会温柔地对自己说话的家人身边,活在吃穿都舒服随心的家庭里面,活在真心的爱护和关心里,不用再假装自己获得了爱,不用在遇见新的人时,恐惧着自己无法给出真心的爱。
不必自卑,不必怀疑,不必瑟缩。
脚下的海水翻涌成浪,她全身都湿透了,海水咸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或许,她应该主动的,去走向那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