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勒铭》路了岸

2、故事开始的时候

　　宣承翎掀开帘帐，“听说义父找我有事？”

　　高位上的男人虽已年近半百，但神采依旧，宝刀未老。眉目间有着长者的慈爱与长期掌权者特有的不怒自威。

　　宣彻将扶手上放着的一份信件抛向宣承翎，“你先看看。”

　　宣承翎接过，很快读完。

　　这封信来自中原的王，也是所谓天下的皇帝，整封信用词客气，弯弯绕绕地说了两面纸内容。

　　大概就是说，想联合他们部落彻底铲除北方狄族势力。

　　“承翎，你怎么看？”宣彻的表情有些严肃，中原和他们南方十六部之前也有过合作，但不过是剿灭边境土匪一类，如今天下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三足鼎立，北方狄族和中原长期敌对，中原与南十六部互通有无，关系算是友好，而南北两方虽没什么交情往来，却也一直维持着平和，他能理解皇帝这封信的道理，狄人在边界闹事，其族中又在发生内乱，正是收服的好时机。

　　只是一旦达成合作又不一样，眼前的和平局面会被打破，南十六部和北狄名义上归属中央，实际上是完全意义上的自治，宣彻得为他这片草原上的所有生命负责。

　　换句话说，今日中原“收回”北狄的那块土地，谁知是不是明日就轮到他南十六部。

　　宣承翎摩挲着信纸，心中已有了想法。

　　“能缓则缓。”

　　宣彻示意他坐下说。

　　宣承翎道，“有传闻说不久前狄族族长离世，而他的独子在他死后第八日打猎时坠马而亡。”也就是一个月前的事。

　　宣彻养了宣承翎十多年，两人早已有了真正父子般的默契，没等宣承翎问，他便答了，“属实。”

　　宣承翎微微颔首，狄族上层目前仍对百姓隐瞒着族长之子的死亡，而这个消息在上层内部却已是人尽皆知，说来也巧，这任族长本有个同胞兄弟，不过在八九岁便夭折，如今这一脉真真是绝了后，没什么可以名正言顺继承族长之位的近亲，什么远方表亲外戚都跑出来凑这个热闹，就连族里稍微有点名头的官员都想分一杯羹。

　　目前族中全靠那几位半截身子入土却还忠心耿耿的长老稳着些局面，表面还算风平浪静，实则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可漏出些风声去，解决北方局面刻不容缓，一旦他们得知中原要在此时开战定会人心惶惶，不妨再看看他们的筹码。”南十六部在这种时候，会同时是中原和北方唯一的盟友。

　　宣彻观察着宣承翎的表情，虽认为这话不大中听，不像这孩子平日会说的，还是没有开口打断。

　　“战争不是三方人民想要的，狄人骁勇善战，人数不过略少于我部，一旦开战，没有我们介入，免不得中央税收上涨用于军事，战完必是两败俱伤，中原即使胜利也需要休养生息，对南十六部的威胁也会降低，而这段时间正是南方发展的最好时期，如此，我们可独善其身，受难的却是百姓。如果加入，碍于情面，止于能力，中原依旧动不了这个手。儿臣认为，中原决心开战并无对我们的恶意，一是为人民，二是为减疑，南十六的最好选择是加入。”

　　宣承翎没有想过，这个决定，最后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

　　“再等等，还有，大哥快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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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宣承翎答应的一会去找宣映云，已经“一会”到了第二天早上。

　　其实也不是，昨晚他和义父讨论完已经天黑，想答应好的，还是去小妹那走了一趟，听门口的侍女说阿映准备就寝了，南方要比中原不拘小节，小妹又年纪尚小，若是大哥也许就进去了，可他同小妹毕竟没有那层血缘关系在，思虑后只是让侍女转告她早些睡。

　　“宣承翎！”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年纪，整个人就是只动不动气呼呼的粉团子。

　　宣承翎正吃早饭，被这么一声吼不得不放下眼前的“人间大事”，转身去哄那小祖宗，“谁惹我们家小公主一早上生这么大气？”

　　宣映云瞪着眼，趾高气昂着让侍女把她抱上椅子，毫不客气地拿过宣承翎的碗喝了一大口口粥。

　　“欸！”宣承翎还没来得及阻止，宣映云已经不带思考地咽下了那口粥，然后，后知而后觉地张大了嘴巴伸着舌头嘶嘶，“烫。”

　　那粥已经冷了一会了，宣承翎查看了下舌头没起泡，能咽下去应该也事不大，他放了心，“该你的，以后还急不急了？”

　　宣映云鼓着嘴不说话，不知是烫的还是委屈的，红了眼眶，宣承翎心疼又好笑，打趣道，“还要兔子，你现在不就是只小兔子？”

　　宣映云明显态度松了几分，她最喜欢这类小动物，这种比喻她是挺乐意的。

　　这是这场景不好让她乐意，宣映云撅着嘴，就是不正眼瞧宣承翎。

　　“好啦，是二哥错了。”宣映云勉强和宣承翎开了口，“错哪里了？”

　　“答应好的小兔子和小松鼠没给阿映带回来，昨天晚上没去找阿映。”

　　宣映云好像还是不开心，“还有，今天早上没找阿映？”

　　宣映云偏过头，“二哥好笨，算了，我才不生笨蛋的气。”

　　宣承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可能是最近大家都比较忙，大哥又不在部落，小妹更想得到足够的关注。

　　“今日有集议，阿映要不就在我这儿玩？中午和父王一起吃饭。”宣承翎整理衣领，站了起来。

　　“得了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你快去，迟了要挨骂的。”宣映云坐在椅子上脚够不着地，她是跳下来的，边走还边回头威胁，“中午我要去找父王，你不准跟来。”

　　宣承翎失笑，“知道了。”

　　跟着宣映云的侍女在原地磨蹭了一会，见宣映云出了门，才小声说，“公主不开心二殿下给殿下的信中没有提到她。”

　　宣承翎愣住，他是昨天给大哥去的信，大概就是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和一些家长里短的事，信件内容不长。

　　这时，宣映云发现侍女没有跟上来，在门外喊道，“宜夕！人呢？”

　　“这就来。”宜夕微微一笑，行了常礼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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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承翎在集议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只北方急，急的还有陛下。”两边的筹码能有的，便都握于掌中。

　　“二殿下所言是不错，但属下以为，这场战，不可打。”

　　宣彻看向说话的人，“尧师请讲。”

　　尧铮道，“一于百姓不可，二是南方赌不起，目前已是最好的局面，北狄若是……王上，唇亡齿寒。三则南十六部正有欣欣向荣之势，一旦开战必将元气大伤，优势化为乌有。”

　　“属下由此三认为不可开战，当务之急是稳住三方局面，而不是帮谁的问题。”

　　宣彻赞许，“尧师同本王不谋而合，诸位可还有其他想法？”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外围绕了进来，在宣彻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宣彻点了点头，“拿进来吧。”

　　宣承翎离主位最近，看父王的表情，他已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

　　不出所料，宣彻看向下首，“北狄来信了。”底下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宣承翎微挑眉毛，比他想的要快上一些，他本以为该还有几天的。

　　宣彻以极快的速度阅过信件，便给了身边的宣承翎。

　　宣承翎接过信件，与宣彻有瞬间的眼神交流，那是他对义子能力的认可及最好的期许。

　　宣承翎站起身来，“北狄愿许边境邕城，一百万两白银分三年付清。”听到这儿，刚安静下来的议厅又喧闹起来。“狄族总政大长老致上。”

　　不同于下面气氛的高昂，宣彻的表情有些严肃，“吾儿，差了一句。”

　　宣承翎神色无奈。

　　一看这信还没读完，厅中立刻安静得离谱，至少宣承翎是这么想的，各位倒是不必这样配合。

　　“吾儿长女，年二九，虚名北狄第一才女，略有小姿，四技皆长，艳羡南方风土人情，仰慕二位王子许久，愿王成全。”宣承翎有意无意省略掉了“早年有幸与二王子一见，后生英姿飒爽，卓然不凡，又与吾孙囡年纪相当，实为佳偶天成”。

　　宣承翎仿佛已经听见有人在欢呼，只有义父好像是在安慰他，“就此能看出北狄态度了，只是我儿年纪尚小，且不谈这个。”

　　宣彻态度平和，“诸位都听见了，可有想法？”

　　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道，“好事啊，此女地位不凡，若与哪位殿下喜结连理，两方友好，岂不妙哉。”

　　不妙，一点也不妙，义父又不是在问这个，宣承翎记住说话的人了，桓部首领桓益。

　　行，过冬要发给桓部的赏银可以省下了。

　　长老孙女虽为贵族，祖父地位不凡加上才华出众，在狄中名声不输王族公主，就平时来说，总政长老孙女配大王子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不是本国王储，指不定心里还会觉得是下嫁了。

　　但这次是北狄要在南十六部面前低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北狄第一才女，该是嫁给宣承翎的，二王子并非王族血脉不是什么秘密，未来的王位也只会是大王子的。加上前面给的封地和白银，不难看出，北狄走到穷途末路了。

　　“此事还需多加商讨，有意见可私下来找本王，后日之前讨论出结果。札部首领留下，其他人可以退下了。”

　　“承翎，你也留下。”

　　“是。”

　　趁十六部首领和各师离开，没人注意，宣彻打趣义子，“北狄才女和四公主，不知我儿可有倾心之人？”

　　四公主和他同年，昨天皇帝那封信里提到有意向嫁公主，同样是怎么都觉得两人合适。

　　“义父也认为此事不可吧。”联姻和土地财物交流都不同，这种需要明确表示的事情完全违背了南十六部希望中立的态度。

　　宣承翎态度认真，“全凭义父与师长们商议，时机需要时，我会听从您的任何安排。”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记事起就靠偷窃和他人施舍为生，直到六岁的那个冬天，他遇见了义父，兄长还有小妹，他们给了他一个叫家的地方。

　　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写字，甚至有人服侍还有人陪着一起玩，那时他就决定，这一生，他就为了他们三个而生而亡，心甘情愿，不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