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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走进黑夜的权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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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最后一缕余光也沉了下去,硕大的宫殿越发寂静,有宫人进出的声音也细微到不可察觉。
已是入了秋,树叶也泛了黄,像是故去时光留下的一点印记。
就是这样的环境,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虽然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突兀。
路过的宫人屈身向来人行礼,小心翼翼的声音仿佛在躲什么洪水猛兽,“见过赵公公。”
赵德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脸色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已骂了起来,一群小子胆小怕事的,强逼着去又怕出岔子,皇上怪罪下来他们没人担得起,还得是他这老骨头跑一趟。
赵德平日对他们还算和蔼,心底是清明着,这些人怕的不是他,是他上头的那位,类似的事情多了,底下人也变得越发谨慎。
赵德跨过一道道门槛,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略微犹豫了下,敲了敲门,良久,在他以为等不到回应准备推门进去时,方才听见那人细语道——若非是刻意将这扇门做的毫不隔音该是听不见的。
“还有事吗?”想是以为这儿哪个小宫人来敲的门。
赵德推门而入,同时在心里轻叹,曾经那般风光无限之人,如今却这样谨小慎微。
不比外面的奢华,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桌椅,一柜,一榻,一人。
发现进来的人一直没有其他动作,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有过见过了一切荣光又最终归于死寂的绝望,就连这种绝望也是过去,现在有的只是空洞,叫旁人看上一眼也深刻感受到的悲怆。
也是啊,作为这座宫殿的摆设之一,他的这副模样也正是有人想看,还做到了把这位拉下神坛,可笑,所谓神明也会成了凡人的手下败将,功堕垂成。
赵德的声音也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眼前人,“陛下已知晓今日之事,是余氏不长眼,扰了将军的清净,特让咱家来向将军赔罪。”
“陛下说,若宣将军不记得余氏哪只手给您扔的`赏银’……”赵德打开了盒子,表情依旧温和,“多赔些总是没错的。”盒子里赫然是一双女人的手,指甲上还涂了红色的蔻丹,好似颜色还没干透。
宣承翎起身,顺从地双手接过盒子,没有多说。
赵德微微屈身,当真是朝荣夕悴,将军二字本是尊称,陛下却要求他们这样称呼一个败北之人,对那人何尝不是至极的羞辱。
宣将军不过二十又五,比他那义子只年长五岁,近日对自己及冠一事兴致勃勃,俨然是副孩子心性。而五年前,宣将军之名已遐迩著闻,乃是青史留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将军在那场败战后选择以身殉国。
真是那般,反而是最好的结局了。
又几人知晓,他如今还这般狼狈地苟活于世。
“陛下今日有事,便不来了。”
说完似乎也不需要宣承翎的回答,兀自告退。
宣承翎把那盒子放在桌子上,回想了下这双手是怎么来的,好像午后是有个女人跑来,是丢了东西来找?不,应该是……来放风筝,风筝掉到了院子里,在他面前,不对,是在树上,女人叫他捡,这宫里的人一向对他避如蛇蝎,赵德和皇帝也不是讲话的对象,好久没有见人用这么个态度对他,倒是有趣。
特别是看着他这里经过的宫女向那女人拼命使眼色的样子,宣承翎鬼使神差地去给她捡了那风筝,女人身边有能取着风筝的人,可她就是想逗逗这出现在宫里的奇怪男人。
宫里没有皇后,国公余氏的女儿进宫便封了嫔位,如今也是最得圣宠,余嫔的心思自然没单纯到哪去,她也听说过这是宫里的一处禁忌,今日是有意玩闹着到了这儿,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让皇上留在这的晚上比在所有嫔妃宫里加起来的次数还多。
余嫔入宫有大半年,但宣承翎是没见过的,余嫔的长相就算在这后宫的佳丽里也是明媚的,身着粉红色绣金的衣裙,站在这毫无生气的宫殿里却是越发耀眼,和他那娇蛮的小妹倒是有些相似。
宣承翎透过她看见了一些往事,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把余嫔的长相细细记住,小妹长大了或许会是这样,极美,极鲜妍的。
余嫔看清了宣承翎,先是怔住,后心绪回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他的眼睛!”
今天的阳光还不错,又是在室外,余嫔看的分明,那人竟有一只眼睛的瞳孔是金色的。
跟着的小太监胆子大点,接过来宣承翎手中的风筝,可那手也是颤抖着的。
宣承翎的手覆上那只金色的眼眸,这就可怕了吗,小妹见他时才两岁,便没有惧意,有的只是好奇,伸着暖呼呼的小手在他的眼上一下捂住一下放开。
余嫔稳住心神,恼怒,“谁允你盯着本宫了?”
宣承翎自从来了这里就很少说话,发出的声音也并不好听,沙哑着,“你很漂亮。”这是发自内心的夸奖。
明明是白天,一阵风吹来,却吹得余嫔毛骨悚然,被陌生男人夸赞了,她既生气又难堪,丢下一句“放肆”就要走,但宣承翎到底不像是个坏人亦帮她拿了风筝,余嫔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给她递了块碎银,余嫔扔到宣承翎的脚边,“本宫赏你的。”
是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宣承翎看着脚下的赏银,扯了扯嘴角,这个表情有些怪异,但看得出来,他是笑了,旁边的宫女呆住,她来着侍奉三年了,别说是笑了,可从没见过这位除了满眼漠然有过什么别的表情。
同时也心下不妙,想想从前宫里未经允许接触过这位的人……
余嫔刚走,皇帝的人转眼就到,他答什么都没意义,干脆什么也没说。
被砍了两只手,还能活吗?
宣承翎拿着盒子,没再放下链条,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走了不短的路绕到寝宫后面,这一小块土地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连个石块都没有,他只能用手挖,还尽可能挖得深些,把那盒子连着里面的东西埋了进去,这块地还没发出异味,他知道的,在这之后会有人来“清理”。
宣承翎闭了闭眼,终究没说出那声“对不起”。
宣承翎回到寝宫,入夜,整座宫殿没有一盏烛灯,唯一的照明工具还是七年前皇帝登基时外邦使者送的十颗夜明珠,三颗给他做成了一盏手提宫灯,五颗镶嵌在通往他房间的走廊上,一颗给了这的掌事宫女,一颗在皇帝那。
除了没有明火这个安全隐患,还有着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窥视感,一开始他还试着自杀,被多次拦下后,他明白了,活在世上,就是胜者对他的处罚。
月光在窗台上投下一片莹白,给人的满是温柔与安逸之感,宣承翎平躺在床上,却不闭眼,夜晚,方能给他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他想着,或许在那黑暗里正站了那十万亡魂,他想他们跟阎王爷告他的状,容他死后下个十八层地狱都算便宜他了,他是合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宣承翎闭上眼,五年了,他体会不到睡着的感觉,更像是在反反复复地陷入幻觉,一遍遍地想到故人故事。
煦安十三年。
“要我说,还得是二殿下厉害啊,这么大一只八叉,两箭就倒了。”少年嘴上叫着尊称,手却已经拍上了“二殿下”的肩,没一点见外的意思。
另一个人蹲下,摸了摸赤鹿还温热的身体,眼中流露出羡慕,“这皮毛不错。”何止不错,是上好的八叉皮。
被叫二殿下的正是十七岁的宣承翎,他摆摆手,“别看了,胤,叫人拖回去,我不要这玩意,喊哥几个分了,记得把点蝇头给旁的。”
见宣承翎要走,尧胤诧异,“太阳快落山了,你还干嘛去?”
“阿映要我给她带只小家伙回去,当宠物,我再找找看。”宣承翎面上是无奈,眼中却满是宠溺。
小妹想要只松鼠或者兔子,这草原上别说松鼠,打了一天猎他连只兔子的影都没看见。
眼看着天边出现了橙红的晚霞,宣承翎只好带着逮到的仓鼠往回走,心里想着怎么和小妹交差,明天出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兔子。
说来也奇怪,不抓时感觉有不少兔子在草原晃,一说要抓它们是都躲起来了还是怎么的。
宣承翎着实耽搁了些时间才回到驻地,守卫见他回来忙迎上去,“二殿下,王上找您好一会儿了,快过去吧。”
“给公主的,告诉她我一会就去。”宣承翎把仓鼠递给守卫,随口问了句。“王上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和北方的战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