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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逢尤恐是梦中 ...

  •   相柳常常会做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依然在神农义军的军营中。

      他辗转反侧,因为心里的那个人,总是睡不好,每每在将要入梦的时分,心痛袭来。

      他只好安抚着体内的蛊,劝他们比自己更早入梦。

      雌雄蛊,不分主次。谁用情更深,谁便可驱使蛊虫。

      从他心甘情愿中蛊那刻起,这对蛊虫便任由他驱使。

      他不是没想过,红尘相伴,了却他这一生唯一的一段情。

      可是面对义父和数万同袍。他做不到。

      他几乎用尽所有,只为他们能多活一段时日。

      他知道玱玹是天下大势,众望所归,他心怀壮志,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阻止他一统大荒。

      那么除掉他,他们就可以多争取一些时日?苟延残喘,像蝼蚁一般,明知渺小,却心存一丝侥幸。他可以看淡成败,看淡误解,看淡离别,却唯独放不下两段情。

      恩易报,情难偿。

      舍命救他这个被神族所不耻的妖族。教他识字,教他大义,教他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们之间是恩情,也是男儿心、兄弟情。

      还有那个在他寂寞生命中出现,逗弄他,怕他,却没有从内心鄙夷过他的人。她是那样与众不同,他由爱生怜,想靠近,想护她周全。情难自己时却不得不一次次放弃、把她推到别的男人身边。他不是不知道她的难过。可心想这短暂的难过总会被时间冲淡的吧。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妖,被骗去用命供人取乐,成为一个死斗场的奴隶。他逃出后又遇涡流,险些丧命,被义父救了。他却不敢再相信人。只身逃往极北。他一生坎坷,除了挣扎着向前,从没有过第二条路。

      虽然他是卑劣的妖族,却情根深种。

      他忍不住带她去看清风明月,看鲛人求偶,也看人间烟火。

      相柳给不了的,就用防风邶的身份给。防风邶也给不了的,就竭尽所能为她实现平生所愿。

      他为她安排好一切,甘心赴死。漫天纷飞的雪花是他对她的思念,他庆幸在自己活着的时候遇到了她。也许他会化作相思的雪,有一天落在她的肩头。

      这样想着,自己的一生算是圆满。

      从未曾想过,她竟为了他,在过去的一百二十七年,日日不断的忍受剐心之痛,钻心剔骨的痛楚。

      她最怕寂寞。却独自在玉山守着他;她怕疼,却甘心为他忍受无人可承受的煎熬疼痛。

      她笑着说,只是闷了点,但一想到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就一点都不觉得闷了。

      他的爱,浓烈、炙热、磅礴而又深藏。

      她的爱,执着、明朗、深刻而又温柔。

      爱意始终是藏不得,越藏,越此地无银。越藏,越汹涌而出。

      他为她回到这世间。从今以后,他的心只为她跳动。

      情深爱浓,他们在海底身心交合。他们已与天地佐证,即使无常,他们也发誓不再分离。

      可是涂山璟也爱她。他同意放她自由的唯一条件是,“明媒正娶,给她真正一世无忧。不要让小夭跟着你,躲避仇家追杀,只能沉入海底与鱼群作伴。”

      他一个卑劣的妖族,要明媚正娶一个王姬,即使是他活了一千年,也心知这绝非易事。九颗脑袋真正的天人交战:带她归隐,隐去姓名容貌,躲入深山或海岛,还是......

      他立在幸福面前,尤恐是在梦中。仿佛他只配活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像条在污泥中苦苦挣扎的泥鳅。被人嫌弃,追杀,才是他原本该有的生活。

      可是在她的爱面前,即使要翻山越岭,梦碎心死,算什么呢。

      即使漫长的等待和忍耐,只配拥有一个渺茫的希望。

      相柳提出要跟小夭一起去百黎族祭奠她的父母,小夭很开心。

      离开玉山的前一晚,阿獙烈阳来告别。几人喝了很多酒,一边大醉,一边回忆往昔,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抱头痛哭。

      阿獙以表舅舅自居,让相柳对着已逝的阿珩和赤宸起誓,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

      烈阳附和。

      左耳感激相柳给了他生的希望,让他挣脱奴隶的命运,虽然无亲无故,但他如今也有了不惜以生命去保护的人,心里是敞亮的。

      苗莆醉酒都最像小夭,喋喋不休边哭边笑,说小姐太苦了,看似离幸福最近,却从没有在靠近幸福时坦然的卸下过防备......

      小夭也哭了,她靠在相柳的肩上,她说这一刻自己等了两百年,她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讲到他们百年后的重逢。她说最近的一段日子更像是在梦中。她不敢离开,她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化作了水里的倒影,耳边的风,她呢喃着,相柳,我怕......

      相柳见小夭醉的不轻,将她抱起,扛在自己肩上,对众人告别,带着小夭回房。

      阿獙烈阳笑着望向二人,相柳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将军,小夭似乎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吵着要下山,吵着要找娘亲的小女孩......

      月光如泄。相柳看着塌上的小夭,轻手轻脚帮她除去衣裙,本想相拥入睡,谁知小夭借着醉意,吻他摸他,肆意挑动他的情欲,相柳一个翻身将小夭压在身下。

      “你再乱动,我就不客气了。”

      “.....我才不怕你呢 ......”

      小夭醉的厉害,醉眼朦胧的看着相柳,眼前这个俊美温柔,体贴入微,拈酸吃醋,一靠近就让她忍不住小鹿乱撞的人......此刻正露出猩红的妖瞳,盯着自己。

      望着醉意朦胧的小夭,相柳的吻铺天盖地落在她身上。

      小夭被相柳挑逗的情难自抑,身体变得滚烫,只好一边求饶一边躲闪,嘴上喃喃说着,痒......

      相柳却觉得内心的野兽再也关不住,呼啸着冲出牢笼,将二人吞噬在惊涛骇浪的欲望之中。

      翌日。温暖的光照在二人相拥而眠的侧脸上,白玉无瑕,堪称一幅佳作。

      相柳的吻轻轻落在小夭的额头上,将她吻醒。

      小夭看着黑发的相柳在自己面前妖异俊美、清风明月般的脸,不禁失笑。

      这样的一张脸,小夭很难再看别人一眼了。只怕日后每天都要重新爱上一次。

      四人出发去百黎。选择了步撵。

      “相......邶,你快看,是红豆杉,好想采来制茶......”

      相柳一个侧身跃上悬崖,采了几支娇艳的花,又一跃回到了步撵。

      小夭心满意足的笑,别了一支在鬓边。

      他们从人烟稀少的深山走出,渐渐到了人声鼎沸的城镇。

      两人似过去一样,一路吃喝玩乐,红尘相伴。小夭谨记当初邶带着她玩乐时的规矩:邶有多少钱,他们就花多少钱;邶有钱时,他们去高档的馆子,挥霍一顿,却从不浪费。邶没钱时,要么是去当铺当掉身上值钱的物件,要么索性去路边摊吃一碗素面......

      相柳怎么会有钱?他可是海底的妖王!不过挣钱的方法,却是小夭手把手教的......

      相柳不愿拿海底奇珍异宝去换钱财,因他不愿世人为寻宝引起杀戮,并且他珍爱海底万物生灵。他虽看似冷面无情,实则有一颗悲悯苍生的心。

      四人去一趟赌场,赢一些钱。有时也同左耳化作街边的走卒,以物换物。

      总之这个男人原先不屑于做的事,现在做的乐此不疲。

      月余后,他们到了百黎。小夭带相柳先去答谢巫王,她说,

      “如果当初不是巫王传授方法,我绝无可能把你救回来。”

      巫王见到小夭,没有准备跪下行礼,而是坐在案边细细打量相柳,半响,口里喃喃自语,

      “一代妖王,老夫何其有幸,死而无憾了!”

      “死有何难?活着才重要!”相柳不知为何语气里有一丝怨念,冲着巫王。

      小夭不明所以的看着相柳,这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的,哪来的火气呢?

      相柳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巫王,“我要中情人蛊,你可有办法?想来你起死回生的办法都有,一对情人蛊应是难不倒你。”

      小夭和巫王同时露出看病人的表情望向相柳,相柳毫不在意的回望他们,

      “怎么?没有男子主动要求给自己和妻子中蛊吗?”

      “这蛊一般都是女子养,待精血融入蛊虫,给男子中,倒是没有男子养过这种精细玩意儿。”

      相柳盯着巫王的眼神冷冽起来,吓得巫王差点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待我翻找翻找古籍,看是否能为你找一对适合男子养的蛊!”

      “需要几天?”

      “三天吧。”

      相柳怒目而立。

      “两、两天?”

      相柳眼神中杀气四起。

      “一天!我现在就去!”巫王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仿佛屁股下面的凳子发烫一样,匆忙离开。

      小夭想笑,又不敢,因为相柳此刻的脸非常臭。

      他对小夭说,“我们就在这等,晚一点再去祭奠岳父岳母。”

      小夭脸色微红,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中情人蛊?当初解那蛊,可是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小夭想起那个画面,还不禁身体发冷,赶紧抓住相柳的手,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指尖,她才稍微心安。

      “小夭,你不愿意跟我重新中蛊吗?”

      情人蛊曾是他们最隐秘、暧昧的羁绊,小夭有时想起过去的日子,倒真的有点怀念那对蛊虫相连的感觉。

      可是小夭暗暗低下头,小声的嘀咕,“我不愿意。”

      “为什么?”相柳明亮的眸子盯着小夭,“看着我。”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快死了之类的胡话?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相柳负手而立,明显是在生气。

      两人自重逢起,第一次有了分歧。

      相柳坚持要中蛊,小夭坚持不中蛊他们也是同命连心。

      最后小夭把洪江搬了出来,她自认为这是杀招,相柳一定会妥协。

      “你记得义父最后的遗言吗?他让你当个普通人,与我红尘相伴,携手终老。”

      “义父的遗言我当然记得,而且我们现在就是红尘作伴,但我不允许你先离我而去。”

      “我用一百年才救回你的一条命,你也曾说过,灵力只有过去的两三成了,如果这对蛊虫你控制不了它们,该如何是好?”

      “你是说,你会变心?反正我不会。”相柳突然无赖的坐到了凳子上,笑着斜睨小夭。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小夭无语。“我怎么可能变心?但是我......我的寿命肯定没你长,这是自古以来的常识!”

      “很好,我们就生死相随。但我不会让你死。”小夭彻底没了脾气,相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的等待后,巫王拿着一对黑色的小盒子走了过来,交给相柳。又低声和相柳说了饲养这对蛊虫的方法,相柳很满意,对巫王讲:“看在这对蛊虫的份上,我不追究你过去教小夭那些逆天改命的邪术,虽然我回来了,但是她付出了这辈子最漫长的痛苦和等待。救我和让她疼是两回事儿!如今扯平。”巫王如临大赦,嘴上不住的道谢,过了好半天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是帮他重新活了过来,却还被这九头妖王记恨上了?

      待相柳和小夭离开巫王的祭台,巫王静坐在案前,品着苦艾茶,口中喃喃自语道:“赤宸,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真正长大了。上一次她来时,带着一位情郎,体内却和别人蛊虫相连。咱们百黎族人,擅长养蛊、操纵蛊,其实是为了救人,而不是害人。有道是有情人养情人蛊,断肠人养断肠蛊。他们二人心意相连,却欺骗自己的心,直到那九头妖王死去,她来寻我,我也不忍她承受那剐心之痛啊,可当时的她,眼里的坚决,竟是与你一模一样......咱们百黎的歌谣唱,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鲽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我今天,算是真正践行了我的诺言,不枉先祖传授我蛊术的恩,也报了你为百黎守护之德。”

      巫王望着远处山头上红枫如血,其形矫健、其色灼灼的神树,伴着常青藤缠绕攀援而生生不息。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笑意盈盈,神情荡漾。

      <第六章相逢尤恐是梦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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