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宫不殇》亦良词

67、上邪中

　　住在十里桃林四周的乡民都知道，他们日子能过得如此安稳只因十里桃林的半山腰上住了一位青阳王朝最尊贵的女子。在话本中，她曾以一己之力御敌寇与关外，曾以一己之见破敌与无形中，她跟着士兵同吃住，从不曾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欺压旁人，更不曾因自己是女子而退却半分。
　　青阳和北胡的最后一战十分惨烈，她亲自上阵却被自己的夫婿斩于马下。那一战她虽兵败却终止了青阳王朝与北胡的敌对之势，从此北胡归顺青阳王朝，青阳易继位完成了南北统一的历史创举。
　　如今青阳朝四海升平，经贸繁荣，处处都是欢歌笑语之声。整个青阳王朝的赋税都降低了，而十里桃林方圆百里之内竟然有永不交赋的恩旨。十里桃林没有父母官的驻扎却成了许多人的世外桃源之地。最是一年春好处，这里少了之前的亡命之徒和绿林好汉，多了许多文人雅士的青衣倩影。
　　四季客栈的牌子不响规矩却大，有官职加身者不收、有盛名财位者不收、有恶习劣性者不收，收的反而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背着背篓采药采茶的女子，往来省亲串门四处游走的旅人……
　　无论是谁进入四季客栈都只有一条路，如果擅自进入桃林非死即伤，所以平民百姓只能在十里开外的地方活动。山林很大，清溪流淌，山顶丛林茂密无人知晓是什么光景，只知山下花都谢了那山顶的花还在不断的开着，远远望去像是一捧被修剪好的花插在绿色的花瓶里。这里的花很美，桃子也好吃，听说吃了能延年益寿，所以很多人偷偷的在十里开外的地方捡落下的桃子吃。令人吃惊的是，整整十里的桃林也不曾见人去摘，却不见地下落桃满地，更闻不到烂桃的气味，只有满满的果香浓郁，让驻足的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有一天夜里，一个少眠的老者起夜竟然看到无数黑衣人在桃林里翻飞，而他们费劲力气偷的竟只是些桃子而已，所以当他们背着桃子撤退时被老者追着骂了许久没有出息。而深夜偷桃的故事也被散播的人尽皆知，大家都不自觉地在深夜警醒了几分，想着也为桃林里居住的贵人出几分力。
　　对于逢年过节出现在篱门外的鸡蛋，青菜，做好的面食倥侗沫统统提进门里，因为她知道自然会有人去买单。心口依然是疼的，从前还能穿上一身英气逼人的铠甲遮掩一二，如今只能穿着素衣白裙在山林间自娱自乐自开怀！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只晓得在及笄之年认识了一个英俊冷面的书生，后面便不管不顾地跟着他走了。至于要离开的原因还是记得的，澈哥哥新婚，新娘子总是吵闹不休，让客居此处的倥侗沫心中不快，就想出去走走把胸间的闷气都除去再回来一起斜桥影里闲话家常，对酒当歌活得潇潇洒洒。
　　谁曾想这出走的时间竟是半生的时间，倥侗沫归来仍是少年模样，要做的事也简单只是想让那个从小就处处保护自己的人送嫁，更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吧。可是，澈哥哥老了许多，那个八抬大轿娶进门的花儿也枯萎了许多，一切都随着时间改变了，唯一不变的还是澈哥哥真心实意的陪伴。
　　据说，倥侗沫的嫁妆是澈哥哥亲手置办的，从年轻到死去，吃穿用度都准备的齐齐的。还来不及打开看一眼，那个穿着鲜艳新郎服的人就奔赴边关，千里杀敌。两个人都在苦苦等待着，空守着时光和地域的寒冷，等来等去却是一场空。通往边关的路自己很熟悉，生车熟路就能摸到敌营大帐前。以往也会随着他在沙场秋点兵，肆意纵横天下，但当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时才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自己想支撑起来才发现有些力不从心，如果不是为了确定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恐怕守卫边关的心思会少许多许多。
　　澈哥哥一直陪着倥侗沫，就像小时候任性地在树林间找鸟窝不回府一样，一直陪着倥侗沫。万千士兵的性命就在倥侗沫一念之间，多少家庭的幸福握在倥侗沫冰凉无力的手里。青阳易消失后北胡来犯之心一直不死，也不知为了什么，倥侗沫竟亲自进宫面圣要去镇守边关。本是一介女流因为跟在他的身边得到言传身教也知晓了领兵打仗之法，如今成了那一带战神的妻，怎能辱没那响当当的名声，因此倥侗沫告诉澈哥哥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被风沙吹了几年，身上的壳也越来越重，面对敌方一群乌合之众觉得这一次又一次抵御的成功是他在天上保佑着。封赏都分给了手下的人，生命都交付给战马和冰凉的剑，唯一的温暖是澈哥哥的陪伴吧。他们都想战死沙场，不枉此生，却不知早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看着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奔驰而来，倥侗沫就知道他怎么会有事？他怎么容许他自己失败？可是他太决绝了，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冰冷的剑刺入倥侗沫的心间。什么失忆，什么不承认，什么不认识统统都是他的借口。为了完成一统他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出来，舍掉一个女人又算什么。既然不是彼此想要等待的人离开便是，怎么值得澈哥哥背负一个弑君的罪名。
　　离开又何妨，留下又能怎样。养了一年半的病再回去什么都变了，王府有了新的女主人，那崭新的坟头上已经长了一尺高的青草。空空的衣冠冢埋葬了所有过往，陪着澈哥哥去浪迹天涯岂不是人生快事。漠北的漫天黄沙已经吃够了，京师的繁华奢靡也领略过了，江南的小桥流水有些厌烦了，在走走停停间就来到了青山依旧绿水长流的十里桃林。
　　澈哥哥布下的机关十分精巧，可仍然不能拦住那个人的脚步。他偷偷潜入自己闺房的旧习未改，怎么说就忘记了所有呢？这个借口对倥侗沫来说是天大的笑话，那个说要把整个江山作为聘礼的人终究为了那至尊之位而食言与关外。
　　那年他刚刚继承了帝位便微服来到了十里桃林的山脚下，足足在院外站了一夜还是没有勇气进来。那致命的一剑没能要了倥侗沫的命但却落下了不时干咳的毛病，夜风清凉星星布满了天玑，澈哥哥也落下了靠着烈酒入眠才能保证白日的清醒的习惯。为了让他戒酒，倥侗沫每晚都要抚琴给他听，有时还会唱些歌助他安眠，但看他睡着的样子满是心疼。而站在院外的人早就洞悉了屋里的一切，怎么忍心来打破这良辰美景和宁静的夜？
　　白日纵情山水间，漫看天上云卷云舒，闲赏庭院中的花开花落是多少人向往日子。如今真正过上了这泛舟湖上对饮的生活才知里面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无奈。
　　倥侗沫当初和他的感情那么热烈，听到他的死连死的心都有了，觉得此生怎能独活。千里之行只为见一面而已，那怕是尸身也好给自己一个明白，却稀里糊涂又过了许多年。曾经的青丝依然是黑色的，心却空了许多，情好像也淡了许多。若不是北胡节节败退，怕是不会让他出来御敌吧。而他如何忍得住，忍得住不显示那旷世奇才，忍得住不联络往日旧部，忍得住不给家人通风报信……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就这样轻信了结局？现在想想倥侗沫觉得自己真傻，怎么能相信那个九五之尊不知道这是个局呢？青阳羽肯定也参与了，否则虞姬公主怎么那么巧怀了身孕。怪不得当时倥侗沫自请上战场时朝银帝会说：“虽然青阳王朝将领很多但能稳定住北境士兵之心的还得是你，其他人父皇都不放心，有你在我才能安心坐在这个皇位上，所以拜托你了。”
　　语婆婆很少和倥侗沫讲她的男人，但是倥侗沫知道，语婆婆不愿再回忆过去，回忆曾经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当语婆婆将幽兰剑给倥侗沫作为防身的武器时，便想到了战场上的凶险吧。她不想倥侗沫和自己一样傻，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人付了真心，反而保护不了真正爱自己的人。
　　倥侗沫每次想到这些都不得不叹服这个人的意志和计谋，却也心凉之极。倥侗沫不知是心疼得麻木了还是爱没有变成恨只是变得浅了，总之曾经的海誓山盟都成了笑话。每次想起来，倥侗沫都能笑得肚子疼，甚至笑出眼泪来，总觉得曾经孤身奋战的自己简直是个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