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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面墙 ...

  •   天还未亮,段宏瑄还在做着美梦,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唤:“段公子……段公子……”

      他一手勾着被子转个身。

      “段公子,该起了。”声音大了些。

      他不动。

      “宁之。”旁边有人将他被子掀开来,“再不起,就该迟了。”

      凌晨清冷的空气触到裸露的脖颈,段宏瑄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略弯腰站着的一个小太监,和手中还抓着他被子一角的司徒旭。他扭头又看了看窗外还未落下的半月,叹口气,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嘟囔着:“好罢,我起来了,别催了。”

      事实上,从成年父亲不再每日督促他晨起练武开始,他便许久没有在太阳还未出的时刻起床了。他早已习惯在日上三竿时才到府中后院练剑,再到后来习惯了扇子,便连剑都练得不勤了。因此,尽管如今他依然在腰侧挂着与传说中的宝剑湛卢同名的利剑,却也只当一般剑使。

      话扯远了,总之,段宏瑄这么早便被叫起,是有些不情愿的。

      待到好不容易梳洗完毕走在前往议政殿的路上时,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路上十分冷清,只有零星的仆从和路边隔一段便站着一个的侍卫。当然,侍卫全都一动不动,若非衣着并非绿色,立在路旁几乎快与树丛融合了。

      路上,清秀的小太监安喜压低声音告诉他和司徒旭一会在殿内面圣时需注意的礼节。段宏瑄隐约觉得这个皇宫还真是压抑,连说话声音都要刻意缩小到不费力听就会听不清楚的程度。安喜的声音没有昨日见到的王总管那般尖细,轻声说话的时候竟还有些飘渺,在这般静谧到有些诡异的早晨,实在万分应景。

      这样一路走着,拐了几道弯,再上一道大理石台阶,才终于到了议政殿外。段宏瑄清醒了,便打足精神四处张望一番。

      议政殿瞧来十分严肃,倒也符合它的用处。大约有二十来丈高的雕漆大门朝内敞开,里面凛然的气氛依稀传到了殿外。安喜将他二人领到门旁一个负手站着的总管那,总管旁边还有几个人,都是一副恭敬模样。

      司徒旭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这几人也是今年会试拔了头筹的人。文试与武试的前三甲都在这。”

      那几个年轻人见到他二人,打量的目光或不经意,也有放肆的。他二人只当无所谓,朝他们笑笑。

      大暻的会试三年一次,经初选,复试,再到堂试、殿试等一层层选拔,最终在文试和武试中分别选出表现最优的前三甲。通常到了最后一轮的殿试时便只剩下二十来人了,而最后考核时皇帝会在场,若遇上其他情况,至少也会派一位皇子监场。司徒旭应该与这几人在殿试时见过,至少互相记得对方长什么样。而对于自己这个横空出世的人,任何人都会觉得有些奇怪罢。不知皇帝陛下要怎么圆这个场了。

      当然,就算文惠帝说自己是他捡到的,众人也不敢有异议罢。段宏瑄暗暗想,觉得有些好笑。

      他注意到这几人中有个脊背挺直的,这人面色冷冽,只在他初到时淡淡扫了一眼便看向别处,浑身散发出近乎孤傲的气质。段宏瑄瞧来他几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兴趣,对方倒似没察觉一般。

      “这蓝衣服的是谁?”段宏瑄悄声问司徒旭。后者掩唇道:“这是武试的头甲蓝以则,蓝将军的二公子。”蓝将军自然是征远大将军蓝修。

      段宏瑄无声地做了个『喔』的口型。

      等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殿内主事大约商议得差不多了。此时传来一声:“传会试得筹者觐见——”

      他们整整衣袍,在总管示意下入殿。在跨过门槛时,总管还小心翼翼在他们耳边道:“低头,不得直视圣颜。”

      殿内是白玉的地板。段宏瑄跟随前面几人一道低首朝前走,余光看见旁边两列人的脚都如生在地上一般,动也未动。他记得安喜说过,左列着藏红朝服的是文臣,右列墨青长衫的是武臣,依品阶高低而列。今日入殿,文惠帝会给他们各自派上官职,四品以上的今后便要每日来这早朝了。

      陛下,您可千万要给我安排个小官呐。

      走了大约十来步,感觉前面那人停下了,段宏瑄便也跟着停下来,一同三呼万岁,并缓缓跪了下去。

      礼节什么的,实在可恶阿。

      “诸位平身。”文惠帝的声音似从很高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还有些回声。

      于是,几人又站起来。

      “都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百里挑一的各位是何模样。”皇帝陛下又发令了。这话听在段宏瑄耳中,却有股调戏味儿。他想起在醉红楼时自己也常常这般对扶苏说话,与此同时还会眯着眼,一指勾起对方下颚。咳。

      他们七人被分成两列,自然是文试一列,武试一列。周围大臣们见文试队伍中多出一人站在最后,都有些诧异。

      段宏瑄见到文惠帝端坐在玉阶之上的龙椅中,王总管站在他身侧,后方还有两个婢女掌着偌大的羽扇。玉阶之下,也直立着四名佩剑侍卫。朝堂之上,武将也不可携带兵器,只有锦衣卫能携利器入殿。当然,能进得了议政殿的,自然也是皇帝的心腹了。

      “陛下,”王总管在一旁道,“这几位便是此次会试的头筹者,依此是文试的头甲邵远,二甲司徒旭,三甲叶潇,以及武试的头甲蓝以则,二甲高文思和三甲常青。以及您钦点的,在文试中表现独特的段宁之。”

      文惠帝看着他们点点头。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尤以段宏瑄为甚。

      ……表现独特?

      段宏瑄注意到王总管这话说完时,两列官员小声议论开来。在这空旷的议政殿内如同蚊虫叮咛之声。

      “陛下,”文官队伍里一人手执玉笏站了出来,“不知这位独特在何处?”也难怪他会问。大暻自建朝起便立下了会试制度,一百年来还未曾有过未列甲等的所谓表现独特者。这人也算问出了大多数的人疑惑。

      “松颜爱卿问得好。”文慧帝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待到殿内静下来,才又道:“朕偶有一日翻阅了复试的卷子,无意中见到段宁之那份。事实上他并未通过复试,但朕将其另召进来,是因为他答题与众人皆不一样。”

      文惠帝环视殿内众人一圈,“复试最末一题只有一个字,便是『国』。在座文试三甲都答得很好,从体制,从律法,从内政外交等各方面细致阐述了何为国,如何治国。尽管有些细微处稍嫌稚嫩,但已十分难得。”

      司徒旭等人闻言面露喜色。

      “而段宁之,他的卷子上只有一句话:以国为家,心有天下。众位爱卿皆乃能人贤士,为大暻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有几人真真能做到视国为家,心怀天下百姓之忧?”文惠帝说到这顿了顿,“朕觉得,有这八个字,足以胜过任何。”

      殿内一片静寂。久到堂上官员觉得一阵不自在时,站在文官最前头的一个老头迈步走出队列。

      “陛下,”老头执笏一揖,“段宁之此言弥足珍贵,臣请陛下允许臣将其纳入六部,以其所长,为我大暻谋福。”

      “右相勿急,朕自有安排。”文惠帝一挥手。老头只好回到众人之中。

      段宏瑄对大暻的官场规制还是知晓一二的。大暻官员按品级高低排次,同时分为文官武官。武官自然是将军、都统、禁卫军统领等,最高者为大将军。而文官编制相对复杂。大暻尚书院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其中吏户礼三部由左丞相罗旻掌管,兵刑工由右丞相宋羡林统筹。二人为文官中正一品。但刑部尚书松颜(便是先前提问段宏瑄答题有何独特之人)有越过右相直接面圣的特权,尽管品阶低于丞相,但也等于仅听命于皇帝。简而言之,文官可算是两位丞相和刑部尚书共掌大局的形势。

      “对于几位的归处,朕已有决定。”文惠帝目光凛了凛,抬手示意一侧王总管奉出圣旨。

      “……邵远归入户部,封为户部侍郎。司徒旭为刑部侍郎。……蓝以则归梁将军旗下,任校尉。……”宣布了前面六人,该段宏瑄了,“段宁之封为御前行走,兼四皇子岳璟辰伴读。钦此——”

      御前行走……看来是个小官,但,这是什么玩意……

      殿内哗然。

      “陛下,此举不妥。”左丞相罗旻立即出列,“段宁之治国言论精彩,当归入六部才是。仅仅做一名御前行走,未免折损了他。”言下之意,御前行走只是一个虚职。

      段宏瑄心下呼喊。皇帝老儿您此举也太招风惹浪了些。先前狠狠表扬了我,现下又在所有官员面前将我派到四皇子那,这不摆明偏袒四皇子么?落在这一大群狡狐般的臣子耳中,无异于您想让四皇子熟习治国之道。这……

      “父皇,请三思。”文武两列中各走出一人,当先跪下。

      一时间整殿官员都跪了下来,加上跪谢圣旨的段宏瑄等人,场面实在壮观。

      “陛下,请三思。”声如洪钟。

      段宏瑄偷偷抬眼朝上看去,见文惠帝仍是不急不恼的模样。面对一殿的人明着恳求暗着施压,竟还嘴角上扬。“朕封此一职给段宁之,是希望他能时常给朕进言。而他连复试都未通过,是因他其余方面皆有欠缺。因此尚不足以担当要职。至于让他给四皇子当伴读,只因四皇子不喜御书苑,坚持一人读习,朕派个人给他,权当解解闷。大皇子二皇子若觉偏颇,大可从他们中也挑一两个当伴读。”皇帝指了指司徒六人。

      这话一出,还有谁能置喙。

      四皇子不喜热闹的性子满朝皆有耳闻。早先他也随众人在御书苑听夫子讲课,却易受环境干扰,倒不如独自一人时学得好。文惠帝也是头疼许久,最终应允其在自己宫内读书,另派学士教习,一直至今。

      如此,决定已下,再无异议。至少,表面是这般。

      “退朝。”

      待到众人散去,段宏瑄却被叫到偏殿。文惠帝站在殿中,见他进来,示意王总管退下。后者朝新晋的御前行走兼皇子伴读躬身行礼后退出去,还不忘将偏殿的门掩上。

      “坐罢。”文惠帝道。

      “区区不敢。”

      “你该自称『臣』。”文惠帝哂笑道。

      段宏瑄耸耸肩,随后意识到此举不合礼数,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子。

      “段卿可知朕为何封你一个虚职?”瞧,这御前行走果然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段宏瑄皱眉,“陛下,您让我入宫来保护四皇子,不是应该封个武职更为方便么?”既然皇帝不好将对四皇子的保护表现太明显,那便借由他的手呗。

      “朕在金陵时未来得及明说,但朕的意思,是要你暗中保护辰儿。”他目光直直地看向段宏瑄,“朕自知不久于世,现如今大皇子已过而立之年,朕却一直未立太子,几个皇子间争斗尚在暗处,朕便当做不知。但辰儿并无心皇位之争,朕,实在不忍他被两个兄长害去。”皇帝叹了口气,话中隐含为人父的无奈。

      “那陛下为何不立太子?”

      “朕曾决定立大皇子为太子,但圣旨还未宣读前夜,大皇子遇刺。数日后刺客抓到,此事便终了,但背后凶手,不用朕说,你大概也该知道了。”

      “……”段宏瑄无言。

      “你还记得朕方才在殿上关于『国』的那番话么?”文惠帝转而问道。

      段宏瑄点头,“『以国为家,心有天下。』”

      “你是如何看待的?”

      段宏瑄偏头想了想,干脆道,“臣其实没有太多想法,陛下知道臣是武人出生,朝堂之事实非臣所擅。不过臣知百姓才是国之根本,任何法令都该立足于百姓,听从大多数的意见,才会得到最佳的。”正如武林大会时,他不能以盟主之名独下决定,往往是众人商议票选后才算。换到治国上,大抵也是同样的道理罢。

      文惠帝听罢笑道,“还算不错。事实上,”他停了一下,“朕将几次试题给三位皇子都做过,这答案出自四皇子之手。”

      !

      莫怪皇帝偏袒四皇子了。

      此份答案……无论从皇帝的角度或是百姓为出发点考虑,大暻若能得有此思想的帝王,实乃幸事。文惠帝,大概是希望四皇子继位的罢。

      “朕终此一生都希望为百姓而治天下,虽有所成就但仍不足。只是,官僚之下,这八个人谈何容易。朕不愿下一任帝王将朕心血毁于一旦,奈何辰儿无心争位,朕实在是……”文惠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头。

      如此一来,段宏瑄好奇这颇得皇帝疼爱的四皇子究竟是何模样有何才能了。

      “宁之,”这回,文惠帝直呼段宏瑄的名,一脸凝重,“一定要替朕,好好保护辰儿。”

      “是。”面对一个父亲的殷殷叮嘱,段宏瑄只觉心内轻颤,不由抱着称得上虔诚的态度许诺。而这一应允后,便是再也纠缠不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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