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师]炱之山》阿辰真的不写刀

1、1

　　银古第三次迈步，身侧的大衣被门挂住，这也是他第三次无奈地回头。
　　“有必要每家每户都弄上这样的装饰吗……”他喃喃自语，手上动作不停，把自己的衣袍解救出来。大抵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独眼的不便利性。
　　阻挠了卡其色大衣的门把装饰，正是一个似鱼似蛇的异形头部。
　　这般怪异之物，反而是当地人认为是“平安”的象征。
　　当然，依照虫师们的说法，这正是此地的“山主”。

　　在诸位虫师间传阅的卷轴中，此山山主出现的频率更加少。传闻中总说它跟民间故事一样——有如鱼的长尾、蛇的脑袋——在虫师嘴巴里，也许还要加上头上长着的、作为山主证明的青草。

　　银古用手背拍打这怪样的装饰，在这样的山脚小镇，人们多用树木或坚岩雕刻它。只有富贵的人家用得起金属，还能在其上加些特殊的花纹。在小镇上，观察人们的门扉，就能大概知晓他们的富裕程度。

　　他此行的目标，是帮化野医生购买一下当地的这种鱼蛇装饰。
　　“这是跟虫有关的，对吧银古，”化野如此在信中写着，“你总是不打算把真正有关虫的事物交给我，这次、这次只是某些传说故事，总能卖给我了吧！”
　　被这样拜托了的白发虫师，想着正好在旅途中顺路，便进入了这座自己大概两年未见的城镇。

　　“要不就买木制的好了，不然拿回去肯定特别沉……”银古摸着自己的头发，将脚步转向集市。

　　贩卖野兽皮毛的摊主在地面铺上红布，鹿皮和野兔摆在一块，只消银古看过去一眼，就会被敏锐的猎人察觉，并被对方高声吆喝着请来看看今日新猎到的好东西。银古摆摆手拒绝，他现在还没有补充食粮的打算。
　　再向里面走几步，就会被野菜啊蘑菇啊之类的东西包围，镇民喜欢用箩筐盛装这些东西，这些来自于大山馈赠的蔬菜水果，总是被路过的旅人所偏爱。显然，还有几位老人家记得银古的白发，呼喊着他的名字，给他递过去一把新鲜的李子。

　　“多少年没见你回来，银……”老人家有些忘记他的名字，好歹还记得他特殊的面容。
　　“银古。并没有多久，也就两年。”虫师自己补充道，他微微低头，感谢对方的礼物。
　　“两年对于我这样的老婆婆来说，已经很久了。说起来住在西边的老头，那天说自己膝盖疼，要不银古你去看看？”老人家乐呵呵地说着。
　　“呀……我觉得那就是单纯的、年纪大了……”银古的声音矮下去。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位老爷爷前些年就去世了。

　　他好不容易离开那里，在集市的木匠处购得了医生想要的东西。
　　人群照旧热闹，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里。

　　站在村镇的外围，银古咬着烟虫草，手里捏着刚买到的装饰品，他的手指卡在鱼蛇饰品的齿间。他盯着那头森森绿绿的山脚，一条长满野花的山道顺沿而去。身后的小贩扛着扁担，说绕口令那样说出一大串正在贩卖的东西：方糖食盐、香辛料……拨浪鼓和竹哨……
　　山的颜色在口中烟雾上升时，如同蒙着一层粗糙偏白的纱布，很快又被风掀去。
　　银古轻咬着烟头，在山道的尽头，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黑发黑袍的小孩。山上的树木发出簌簌响声，森林与其中的虫躁动起来。
　　在脚边的绳状虫把自己绞起来之前，银古叹息一声：“别那么着急嘛……”说话的声音轻轻上抬，面上也带着笑意。

　　他踏上山道的时候，裤脚被花草蹭来蹭去。银古想，好像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对这座山的春季并不陌生，细细数来，加上历年返回此地，他已经在这里经历过了五个春天，加上今年是第六次。

　　黑发小孩始终走在银古看得见的地方，但他俩距离一直没靠近。
　　银古在中途扯扯自己箱包的皮带，看了看黑发小孩赤着脚走路。过了几步，小孩也停下脚步，转头过来看着银古。

　　虫师并不急于迈步，他将只剩那截烟头的烟虫草掐灭火，轻轻静置在一旁的山岩上。只要受一场潮雨，烟虫草就会脱开内部干藤的束缚，重新化为缥缈烟雾融于四野。

　　“说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啊……”银古趁着这个机会，摇动脑袋四下看了看。
　　这座山有光脉的支流经过，虽然比不得那些能被虫师提得有名有姓的大山那般阔高，但胜在生命力长久。好些年岁过去，身为主道的那条光脉几次改道，唯独这条支流未曾更改方向，照旧滋润着这片土地，给予它沃土和丰果。山脚的村落在漫长岁月中，逐渐有了稳定的人口，变成了城镇。
　　传闻此山山主拥有和这条支流相差无几的岁数，有人猜测它可能是自然界的龟类，也有人大胆猜测是天地生养的“白蛇”之虫。年年山脚祭祀，山主的形态都不相统一，大多数时候只能用象征异形之物的面具替代。

　　银古没有再取第二根烟草，他重新提步向前走。
　　可那些人的猜测都不对，连山下信仰着山主的镇民也不对，他们说其如蛇或如鱼，鳞昭白雪，谈到底都是人类的想象而已。

　　“银古。”犹如风吹过树林时的响动，这样的声音从黑发小孩口中传出。
　　无论听过多少次，还是很难适应这声音。枝蔓如活物滑动在树干，非人躯壳的肺腑掏出寒气，使这团冰冷气息能够通过“口舌”喊出姓名。

　　顺着这个声音，银古抬起头。日光正是灿烂的时候，他能在此刻清晰地看见对方的口腔：那藤蔓的编织并不尽善尽美，张口时，下颌骨的“皮肉”绽开，坦荡荡地展现后面的山野风景。纤细的枝叶从小孩的嘴角探出来。黑发的孩子，他的胃里装着一盆草叶一样，那些无法被容纳的部分，总会在谈话或愤怒时伸爬出来。
　　从这样的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也是从那些草枝中发出的声音。

　　银古举起手，挥了挥，轻声说：“炱。”
　　他呼喊对方时，声音轻不可闻。但银古知晓，只要身旁有一片正在坠落的草叶，它们就会把信息传达给归根的大地，传达给眼前的山主。

　　黑发小孩站在更高的那段台阶，不再继续走动，待到银古慢吞吞地走近，便张开手臂，拥抱了对方。

　　只是单纯在执行“拥抱”这个动作的山主，用人类的视角看去，是只抱住了银古一条大腿，这样滑稽的行动。
　　从它口腔中探出的草叶，比山主本人更热切，它们在短短几秒内就顺势攀爬到了银古的手臂上——之前银古双手自然下垂着。

　　在男孩皮囊被抽空之前，银古“喂”了一声，接着，他把双手向上抬，他看着已经快要缠绕到自己手指上的植物，很是费劲地拉扯它们。
　　银古并不担心自己粗鲁的行为会伤害到这些植物：虫师们和镇民的猜测都是错的，他们的山主只是一团难以描述的复杂植物。
　　往常的时候，它们会披上植物作的皮囊，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很像人类的躯壳。

　　在其中一条被银古彻底扯离手指后，其余的草蔓都停顿了一下，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敛回了那个壳子里。

　　“银古。”男孩又一次喊他。
　　黑发男孩僵硬地松开抱住他大腿的手，它可能是在学镇民：“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面对着如此异形之物，银古笑着摸了摸男孩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