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簌簌一梦

3、第 3 章

　　若徐婉柔没有记错，这是萧泽第二次说不要她了。

　　徐婉柔看着窗外的海棠，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大婚的那日。

　　“小姐，您怎么还不起床，照规矩，璟王寅时就得出发，这会儿恐已快到郡县了。”丫鬟茯苓刚进门就瞧见徐婉柔看着窗外的海棠发呆。

　　见茯苓进门，徐婉柔抬起头来，只见她白皙娇嫩的脸上此刻泛着红晕，但眼下却隐约可见乌青。

　　“小姐，您莫非一夜未眠？”茯苓放下手中的盆，来到徐婉柔身边，将她扶到洗漱台前。

　　“茯苓，我实在有些紧张。”徐婉柔的身子有些僵硬，声音也止不住颤抖，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来。

　　“小姐，您是徐家大小姐，又是夫人和老太太亲自教的，全天下不会有比您更温柔贤淑的女子了，您且放宽心吧。”茯苓一边宽慰，一边替徐婉柔洗漱。

　　“茯苓，可是我已经六年没见过他了，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徐婉柔突然拉着茯苓正在忙碌的手，一脸担忧地问“我同六年前是不是不一样了？”

　　茯苓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徐婉柔的脸，柔声道“是啊我的大小姐，您现在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会将他迷死。”

　　“讨厌！”徐婉柔轻哼一声，不再理茯苓，转而继续摸手中的喜服，缓缓道“这喜服是我亲手所绣，只愿他见到我能欢喜。”

　　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不一会儿，喜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时辰快到了，还请您快些做好准备，莫要让璟王久等。”

　　茯苓闻言加快了替徐婉柔梳妆的速度，半柱香后，穿戴整齐的徐婉柔盖上盖头，僵着身子笔直地坐回了榻上。

　　外头开始奏起了喜乐，节奏欢快而热闹，伴随着喧闹的人声，愈发让徐婉柔的心中紧张了起来。她闭上眼，开始又一遍回忆起六年前同璟王萧泽初见的情形。

　　那时她不过幼学之年，爹爹从边关回朝，正值春节，爹爹便临时起意，将一家子都接去都城过节。

　　徐婉柔从小便听闻都城的灯节十分热闹，一直心向往之，自然十分开心，但这一开心便出了事。

　　彼时爹爹的政敌镇关将军王一道家的小子王礼同徐婉柔在一处上学，徐府的行程被他听了去后告知了王一道将军，于是王家买通了山匪在半途劫杀徐家的家眷。

　　那日夜里，徐婉柔只记得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到了尖叫声，睁眼便看到奶娘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被吓破了胆子，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一位小公子将她救下。

　　她记得那位小公子有一双明亮漆黑的眸子，后来，娘亲说他叫萧泽，是天子的第七个儿子。

　　她记得萧泽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哪里来的小哭包，哭花了脸还这样好看。

　　从回忆中醒来，徐婉柔发现，外头的喜乐不知何时已停了。她微微皱了皱眉，自昨夜开始，她的心头便一直有股不安的气，搅得她心神不宁的，果然，应该是出事了。

　　徐婉柔出声将茯苓唤了进来。

　　“外头的喜乐为何停了？”徐婉柔掀开盖头便瞧见了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小姐，没事，匠人们累了，老爷许他们休息会儿。”茯苓低着头，不敢看徐婉柔的眼睛。

　　“难道璟王在来的路上出事了？”徐婉柔见状站起身就要出门。在茯苓回答之前，她的心中早已设想了千万种不好的可能，心也愈发慌乱起来。

　　“小姐，没有没有，您先坐下，现在出去不合规矩。”茯苓拉住她，好声好气将她哄了回去。

　　“好茯苓，究竟发生了何事？”徐婉柔一把抓住茯苓要为她盖盖头的手，坚持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璟王他…”茯苓叹了口气，轻声道“方才我们接到通传，称璟王那边有事耽误了，卯时才出的门，恐怕要迟些来接亲了。”

　　徐婉柔闻言放开了茯苓的手，她送下一口气来，道“迟些有什么要紧，人没事就好。”

　　“可是小姐，这样会误了吉时。”茯苓见徐婉柔毫不在意，气不过替主子发了句牢骚“也不知道何时如此重要，竟比得上迎娶我们小姐。”

　　“他是南岐的皇子，自然有许多事都比儿女情长重要，你下去吧，莫要乱嚼舌根子了。”徐婉柔轻嗔了一句茯苓，便盖上盖头不再说话。

　　之后是漫长的等待。

　　两个时辰后，在徐婉柔坐得腰背开始酸痛之际，外头的喜乐才重新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喜娘。

　　“迎新娘！”喜娘高喊一声，茯苓随机进来，将徐婉柔轻轻搀起，她的动作轻柔得很，还不忘在徐婉柔起身时托了一下她早已坐僵了的腰。

　　来到前厅，茯苓将牵巾递给了徐婉柔，看着牵巾上的绣球动了一动，徐婉柔僵直了身子，她知道，她日思夜想了六年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她的身旁。

　　“婉柔，今日出嫁后，你便是当今天下七皇子璟王之王妃，要切记三从四德，以夫为尊，要做到温柔贤淑，戒骄戒妒，你可明白？”徐将军低沉着声音训斥道，徐婉柔虽瞧不见父亲的脸，却知道此刻他定是万般不舍。

　　“女儿谨记。”

　　“婉柔，母亲只愿你从此安稳幸福一生。”徐夫人只说了一句便开始泣不成声，她一哭，徐婉柔再也忍不住眼泪，暗自抽泣起来。

　　“小姐，回夫人的话。”见徐婉柔迟迟不回答，茯苓小声出言提醒。

　　“女儿…定不教母亲失望。”

　　“礼成，迎新娘上轿！”许是萧泽来得太迟，误了好些时候，一旁的公公没有给徐婉柔拜别父母的时间，萧泽也一言不发，拉着徐婉柔就上了轿子。

　　听着身后的喜乐和母亲的抽泣声交相辉映，坐在轿子上的徐婉柔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再也没有家的感觉。

　　“小姐，莫要再哭了，一会儿妆花了，会叫璟王看笑话的。”许是徐婉柔在里头哭的声音实在太大，随轿走的茯苓出言安慰道“以徐家的地位，若是老爷夫人想小姐了，您随时可以回去。”

　　轿子走了几个时辰，在天已完全黑下来后，终于停了下来。

　　徐婉柔被带进了新房内坐了下来，而新郎在外头招揽宾客。

　　徐婉柔正坐着，茯苓敲了敲门，溜了进来。

　　“小姐，外头还要好一阵才能结束，我给你拿了些糕点来，一日没吃东西了，可别饿坏了您。”茯苓说着将一盘桂花糕端在了徐婉柔面前。

　　徐婉柔摇了摇头，马上就要见到萧泽的她实在有些紧张

　　“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茯苓见状放下糕点，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如今又随我陪嫁来王府，在你这里哪有什么不该说的话，直说就是。”徐婉柔刚想对茯苓笑笑，但见她面满愁容，抬起的嘴角僵在了半路“究竟怎么了？”

　　“这位璟王，可能同您想象中不太一样。”茯苓想了想，对徐婉柔郑重其事道。

　　“此言何意？”徐婉柔不解。

　　“方才我听府上其他下人聊天，今日璟王误了时辰，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只是因为起迟了。”茯苓说着脸上浮现出愤愤不平的表情，看着门口小声抱怨道“外头的人都说七皇子璟王才华横溢，一心为民，却不成想连成亲都会迟到！”

　　“或许是因为他前一日处理公务太迟，多睡了一会儿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莫要随意揣测了。”徐婉柔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还有，方才在我们府上，这位璟王没有给老爷夫人敬茶也就罢了，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足以说明此人傲慢无礼。”茯苓言罢上前一步，蹲在徐婉柔面前，拉住她的手道“小姐，您心中切莫对此人抱有太多幻想，六年了，他可能不再是您期盼的那人了。”

　　徐婉柔拍了拍茯苓的手背，柔声回答道“傻茯苓，不管我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如今我已嫁给他，只能做好为人妻子的本份。”

　　茯苓离开后，徐婉柔在房间里坐了许久，久到她都快睡着之际，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徐婉柔感觉到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前。

　　她紧张得抓了抓身下的床单。

　　下一刻，那个人伸出手来，直接将她的盖头掀了。

　　但，他没有穿喜服。

　　他不是萧泽。

　　此刻站在徐婉柔面前的男子着深蓝长袍，头戴方冠，腰间别一枚玉佩，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还不等徐婉柔反应过来，那人迅速出手在徐婉柔脸上摸了一把，调笑道“好俊的一张脸，真是美人啊。”

　　大婚之夜，被强闯新房不说，还被调戏，徐婉柔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立刻起身就要向来人发难。但不等她质问来人的身份，屋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兄，你怎得跑这样快，叫七弟好生难追。”话音刚落，从门口进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喜服，头发有些凌乱，脸色通红的男子。

　　他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萧泽。

　　只见他晃晃悠悠走到了徐婉柔面前的男子身边，递上一壶酒，道“看也看过了，咱们回去接着喝？”

　　“你是，璟王萧泽？”见二人就要离开，徐婉柔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过那男子，便开口问道。

　　萧泽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方才还在对着男子嬉笑怒骂的一张脸，瞬间失去了表情，他冷冷地对着徐婉柔点了点头。

　　“此人方才强闯新房，还调戏于我…妾身，还请王爷替妾身做主。”徐婉柔眼中带泪地指了指萧泽身旁的男人。

　　“谁？”那男人回过头来故作震惊问道“本王，调戏你？”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无辜，就好像方才之事当真不是他做的一般。

　　“你说，大皇子，调戏你？”萧泽也重复了一遍大皇子的话。

　　“大皇子?”徐婉柔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男子身着朝服，腰间玉佩同萧泽的一样，看起来确实是皇子。

　　“弟妹，你既已嫁入璟王府，就该谨言慎行，不然损你自己的名节事小，丢了我皇家的脸事大啊。”大皇子对着徐婉柔挑了挑眉，语气间透着威胁的意味。

　　徐婉柔心下一阵委屈，她立刻看向萧泽，这明目张胆的威胁，萧泽定能听得出来！

　　谁料萧泽点了点头，对大皇子道“皇兄，她初来乍到，一时间昏了头也是有的，还望皇兄莫要见怪，走，再去喝几杯。”萧泽言罢不再理会徐婉柔，带着大皇子便出去了。

　　徐婉柔失了力气般跌坐在床上，她开始抑制不住抽泣起来。

　　哭着哭着，门再次被推开，徐婉柔吓得就要往床边缩，发现进来的是茯苓后，更是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茯苓，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丢下我不管了。”徐婉柔瘫在茯苓怀中一边哭一边讲述方才的经历，茯苓气得起身就要去找萧泽理论，但站起身后，她僵住了身子。

　　只见萧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站在背光处，看不清表情。

　　“王…王爷吉祥。”茯苓吓得立马跪下行礼。

　　“出去。”

　　“启禀王爷，方才我们小姐…”茯苓刚要替徐婉柔出头，一个杯子便砸碎在茯苓面前，吓得她一怔，没有将话说完。

　　“滚出去。”

　　“是。”这下茯苓知道萧泽动了怒，不敢再说一个字，只看了一眼徐婉柔后便退了出去。

　　萧泽面无表情地走到徐婉柔面前，无声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徐婉柔拿不准他的意思，又晓得他喝多了酒，一时只得垂下眸子不敢回看。

　　“你方才当真被他碰过了？”萧泽率先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