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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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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顾夏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时,林清内心产生出逃避的想法比预想的还要来势凶猛。
他害怕在顾夏知道真相后讨厌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见青年闷闷的问话,顾夏没有隐瞒如实说:“在你又睡着之后我仔细搜刮了一圈记忆,发现我失去的都是和人有关的记忆,生活常识还是有的。”
有一瞬林清产生了某种罪恶,随着深度细究,他的面色白了白。
现在暂且把这个放在一边,当下他需要知道以灵魂状态呈现的顾夏究竟是什么。
密闭的空间里随着一个人的沉默,气氛又显得有些压抑。
顾夏坐在地上,也许是情感会相互传染,他现在脑子很乱。
深吸几口气,顾夏重振精神,开始和林清聊天。
“你好,我们共处一室了大半天还没问过你的名字,请问你叫什么?”
“林清。”
顾夏心中念了遍,也许是名字里带了清吧,念了几遍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很多。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林清以为他会问些别的,被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一松,下一秒忍不住鄙夷自己的懦弱。
面对顾夏无害认真的表情,林清突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偶尔会有朋友过来借宿。”
顾夏看他一会还好好的,突然情绪坠入谷底,想要继续聊天的念头歇了。
仔细看看这个人面色实在称不上好,顾夏也不清楚自己对他的过分关注是从何而来,要描述的话估计是对这个素未相识的人控制不住的关心。
毕竟这个青年是他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雏鸟都还会认第一个看到的事物为妈妈,他这样应该是正常的反应吧。
“这个时间是不是应该吃饭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脸色不太好,或许需要吃点什么。”
后来觉得自己这番话莫名其妙还挺啰哩吧嗦,人家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一脸尴尬的想撤回先前的话,林清已经开口了。
“知道了,谢谢你。”
顾夏没想到他丝毫不介意自己爱管闲事,看起来还挺好相处的,对这个人的印象更加好了几分。
不对,在他放任自己在家里乱窜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林清很好说话,甚至还带点随和……?
然而由这一点联想到某种可能后顾夏狠狠皱了皱眉头,林清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完全没有对陌生人产生警惕,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青年完全没有安全意识?
于是接下来准备起床的青年就被顾夏硬拉着做了十分钟的谈话,一直到顾夏非常起劲的说到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时,林清脑壳直接嗡了声。
“……可以了,我觉得你讲的很对。”
顾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林清到厕所间洗漱,刚沾上牙膏。
后面的顾夏就屁颠屁颠跟上去,“以后还是要对陌生人有点戒备,幸好我不是坏人,不然太危险了。”
吐掉嘴里的水,伸手拿下毛巾。
顾夏:“我还是不太放心你身边没有大人,要不这样吧……巴拉巴拉。”
闭眼洗脸,抽空应付:“我快要成年了,不需要大人。”
“但是我们身高这块——”顾夏比划了下:“真的快成年了?”
林清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得任何声音都显得聒噪。
“出去。”
顾夏眨眨眼:“嗯?”
“我说出去。”
冷冰冰的声调让顾夏抖落一地冰渣。
一直到出了房门,顾夏还能感觉到自己脊背后的凉意,但林清不是洪水猛兽,自己怎么会怂成这样?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来凶他了?
顾夏觉得有点沮丧,正想说什么,余光不小心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光景。
卧室里,林清背对着他解扣子,衬衣后领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露出一片细腻釉色的后颈,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正好和顾夏四目相对。
原来林清让自己出去是要换衣服。
他今天是不是被抓住太多小动作了?
出神的时候视线没有偏移,直愣愣的像个大树桩,惹得林清挑挑眉。
他以为失忆的恋人不会想到来偷看自己,所以门也只是象征性关上了点。
看来无论是有记忆还是失忆,本身好色的性格并没有改变。
顾夏略微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盯着人家的背看,连忙转过头,说话时还是能听出些舌头打结的慌乱,“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你继续,继续。”
到了客厅后顾夏还是觉得自己脸上滚烫,该死,都是大男人,他脸红个球球!
胸口被撞的生疼,像是和主人唱反调,越抑制跳动的速度越快。
这样太不正常了,顾夏呵令自己的脑子停止想象。
可是这个笨脑袋好像不听话的机械,想要它运作的时候和生锈的废品没什么区别,回想过往都十分费力,不想让它转的时候又转的飞快,一秒24帧的在他眼球上反复切换。
林清换好常服后去照了照镜子,果不其然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郁郁寡欢。
这时,他听到顾夏在外面喊他:“林清林清!你怎么还不出来,放我一个陌生人在客厅真的很危险。”
说的像真的一样。
水雾褪去,他从镜子里望见自己上扬的嘴角,矛盾而卑劣。
——糟糕透了。
顾夏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想要走进去瞧瞧,虽然他嘴上说着需要注意陌生人,其实真正想表达的还是对这个青年人身体健康的怀疑。
他太清瘦了,就连背部都那么单薄,真担心会因为低血糖昏倒。
越想越后怕,马上知了声就往里走。
“我进来了啊”
当走进昏暗的房间时顾夏心颤了颤,不知为何警惕起来。
那个人正站在离自己2米远的地方,用一双深邃甚至带着偏执的眼神望向他。
顾夏表面很自然,其实心里已经不自觉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那个眼神恨不得把他给吞了。
在紧张之余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加快了脉搏。
两人走出房间,林清蓦地站定,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顾夏被问得猝不及防,脚步愣在原地。
“我还以为我们俩互不相识……”
毕竟在失忆的情况下突然遇见认识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都比陌生人好,顾夏之前的紧张全部不复存在。
“那我到底是谁?”
明媚的光线从落地窗外划过玻璃透进来,将客厅一分为二。
身材纤细比例协调的青年沐浴在阳光中,说不出的好看。
优异的视力让顾夏连对方脸上的绒毛都看到一清二楚。
林清说道:“你的名字叫顾夏,今年18岁,在明光高中读高二,人缘很好,是去食堂点菜阿姨都会给你多添一点的那种。”
他念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击在顾夏心上,莫名看到一根细丝从手的一端无限伸长,紧紧缠在了他们两个的手腕上。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记得自己的人啊,明知这是通过联想产生的幻觉,顾夏还是傻傻的乐着。
“那两个字咋写来着?”
这是太高兴了,问的问题没经过脑子。
林清深呼吸一口气,将积蓄在胸腔的郁气排出,步入顾夏身处的阴影中,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蜡烛,化为一滴赤红的烛泪,在某个人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顾夏,义无反顾的顾,春夏秋冬的夏。”
顾夏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隐约对这两个字感到亲昵,不由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第二个问题:“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清过了会说:“小时候算是一块长大的朋友,现在还是校友。”
顾夏暗自打量起林清,看不出来啊,他们的关系非但不普通而且还是竹马竹马!
那他刚才一系列劝告青年建立防范意识的对话就显得十分好笑了。
顾夏露出一排大白牙没心没肺的傻乐。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林清你好我是阿飘顾夏!”
太兴奋了就要握手。
林清并没有伸出手,过来会顾夏讪讪收回,忘记现在自己是碰不到人的了。
“我们两名字真配啊。”
顾夏眨巴眨巴眼睛凑近了些,指指自己,再指指林清,像发现了宝藏般窃喜。
“你看,我是炎热的夏天,你是纯净的清水,咱两的名字组合在一起一下子就能把人带到阳光树丛蝉鸣小溪的意境里去。”
顾夏长相帅气,浓眉挺鼻,五官是刚毅与俊朗的结合。
这样的外貌对初次见面的人来说太具有攻击性,可他偏偏生了双下垂的狗狗眼,大大削弱了自己锋利直接的长相。
关键他见人总自带笑容,笑起来平添了几分傻气,类似于一只大型哈士奇。
林清使用多年的名字被顾夏一通夸,就像在烦闷的心情上凿开了一个口子,名为喜悦的情绪源源不断霸占了整颗心脏。
这就是顾夏的特别之处,和他呆在一起,林清总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因为从没拥有过什么所以拼命攥紧手里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憧憬向阳而生的人,顾夏就是那个太阳。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包括那场事故。
他改变主意了,顾夏应该有那件事的知情权。
尽管林清暂时还承受不了来自太阳的恨意。
顾夏望着落地窗外灿烂的太阳,不由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说他不迫切是不可能的,但面对空白一片的记忆,他感到了深深的茫然,不踏实以及自我怀疑。
他死时是怎么想的,会害怕吗?会怨恨吗?会不甘吗?会有遗憾不舍吗?
没有记忆的顾夏是顾夏,有记忆的顾夏还会是“顾夏”吗?
当那个“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只鬼,对现在的处境无能为力时,“他”又会怎么做?
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那么在那个时空中,当他做出选择时,会出现另一个相反选择的“顾夏”,现在的顾夏感到迷茫,那么那个时空里的顾夏会做出选择。
当选择“想”或者“不想”时,又会多出其他分支,这些分出的枝丫相互汇聚,最终形成了无数个自己。
而顾夏可以有选择性的从这个假设中挑出一节分支,他要选目前最优的选择。
非常理性的来讲,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愿意承担那些沉重的记忆,何况不仅是他,林清似乎“惧怕”他的那份记忆。
冒然选择接受不是一件好事,他对这个世界初来乍到,再等等也不迟。
林清捏紧双手,不知不觉在手心上掐出了一排半月痕,然而本人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眼前满是血色,就像一个跪在断头台上随时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等到结果了。
顾夏缓缓开口:“再等等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汹涌的窒息如潮水般退散。
当缓刑的判决书下发时,林清明显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可换言之他又跌入到了另一个境界。
比起当下的坦白,接下来的时间才是漫长。
忽视头顶始终垂下的刀刃,林清望着自己脚底,看到了一个卑劣丑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