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不信相思浑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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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不信相思浑不解
让狴犴不安的是，随着身体的慢慢成长，这份无名的干渴和燥热变得愈发强烈。
具体表现在他没办法完整地修完一段静心咒，也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向师父汇报功课，偶尔在水云间之中练剑受伤，师父靠近替他疗伤时，他会感觉更加焦躁。而想到小时候青雀曾经建议师父跟他一起睡觉，狴犴连睡觉也睡不好了，总是做梦，但不是那种让人难受的噩梦。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又一次睡不着时，狴犴把自己从小老虎到人形变来变去，直到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暮霞积雪图》，想到了师父画画的那只手，牙齿又发痒了起来。
狴犴舔舔嘴唇，或许这是他妖族血统里最原始的渴望，他可能想吃点带血的生骨肉了。
不久后，嘲风千里迢迢从极海到九霄天来看他，简单过问了下他的功课法术，感叹清淮神君是个好师父，又关心起了小弟的身体，曾经可以单臂抱起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只比他低半头了。
“长高了不少哈，也长开了，像咱们父王年轻的时候。”嘲风拍拍他的肩膀，又注意到狴犴嘴角的红肿燎泡，三殿下皱起眉毛：“这是……上火了？要不要我带你去药王宫瞧瞧？”
狴犴摇头，有些懊恼地说：“没有上火，三哥，我可能就是想吃人了。”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嘲风愕然，狴犴忙组织了下语言，把自己这种奇怪的状态描述给了三哥，最后无力地往床上一躺：“可能我本性难移，最终还是会变回老虎，跑回山上茹毛饮血。”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嘲风忍俊不禁，左顾右盼了半天，又打量打量狴犴，少年眼下乌青，约莫是许久不曾睡过好觉了，嘲风掰着手指略微一算，最终叹气：“快三千岁了，也该是个懂事少年，只是你自幼缺少长辈教导，而清淮神君又是个不染纤尘的尊者，你自然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狴犴歪头：“三哥你在说什么？”
嘲风调笑道：“七弟，你既然未修无情道，将来必定是要娶个小仙女回家的，告诉三哥你钟意哪种类型，我好早日帮你留意一二。”
什么东西？狴犴瞪大眼睛，他一直是孩童心态，从未想过男女姻缘会和自己有关联，这般被三哥骤然提起，不由得耳根一热，浑身上下都更加不舒服了起来。
狴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嗡嗡地说：“我不要。”
嘲风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罢了，此事对你还是为时尚早，我会禀明尊师，让他想办法解决。”
事实就是，自从三哥在狴犴面前说破了姻缘之事，它的存在感也开始慢慢变高了。
某次天帝再次驾临凌烟阁，在一楼的博闻堂和师父论史讲道，谈到神魔两族在缗渊的那场大战，天帝对南极战神的剑法神往至极，师父便喊了狴犴过来，让他为天帝演示一二。
狴犴手持竹剑，一身白色长衫，在白雀使者的笛声中，舞了一段师父所传的清风剑诀。
一剑舞毕，狴犴利落地收剑行礼，天帝抚掌大笑，和一旁侍立的几位神官闲聊：“若论我辈男子之俊美者，莫过于青龙伯庸君，而此子风神玉骨，在美貌上更胜其父，加之天赋异禀学有所长，将来必是世家小辈中佼佼者，也不知能娶到什么样的神女仙子？”
离成年的日子越来越近，狴犴的身量也越来越接近一个成熟的少年，他幼时除了蓝眼睛和龙王没有相似之处，更像母亲一点，长大后却渐渐融合了父母双方的面貌特点，既有母亲的清柔，也有父亲的凌冽，就算不常出门，狴犴也知道自己这张脸算得上引人注目。
但对于天帝陛下突然的夸赞和戏谑，狴犴还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作何表现，他看向师父，师父正低头品茶，他淡淡道：“少年功业未就，何以为家呢？天帝思虑过早了。”
天帝温和道：“即使太史玄尊当日收徒只为建功立业，但狴犴好歹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玄尊也须得为他的终身大事操一操心。”
什么叫收徒只为建功立业？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对亲爹没什么感情，对师父可是喜欢得多，这两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狴犴微微皱起眉毛，天帝这话听得他不太舒服。
师父又喝了口茶，淡然道：“小七，你退下，去风月同天为我借一卷书来。”
风月同天是司情仙君执礼的居所，就在凌烟阁对面不远，师父闲暇时喜欢翻看凡人的姻缘簿，时常让青雀白雀过去帮忙借阅，狴犴应了声是，然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痴情园内正是百花盛开，狴犴在门外就听到了女子嬉笑的声音，他寻声走过去，只见五色月季花丛中立着一架秋千，上面坐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她正侧过头，和身边的仙娥说说笑笑。
狴犴躬身一礼：“在下是凌烟阁清淮神君之徒，阁下可是司情仙君？”
“清淮神君的徒弟，那你就是伯庸帝君的幼子，小白虎狴犴了？”绿衣少女双眸粲若星辰，她娇俏一笑：“幸好你遇到的是本公主，不是我大姐，不然她一定会拿一线牵把你捆个结实。”
说完，几个仙女都看着狴犴，低低笑了起来。
狴犴在凌烟阁学艺甚少出门，更别说和与女子有什么交往，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绿衣少女，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开心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带着探究的、直勾勾的目光其实有点失礼。
“信歌，竟敢拿长姐戏弄取乐，当心我禀告父君，先把你许配了出去。”
一个轻凌的女声从花园另一边传来，狴犴扭头看去，是一个红衣灼灼的美艳女子，他略一思索便弄明白了她们的关系：红衣裳的就是月老弟子、司情仙君、西荒帝君长衡的长女执礼了，绿衣的应该是她的四妹信歌，于是狴犴拱手行平辈礼：“在下极海狴犴，见过二位殿下。”
红衣女子扫了一眼绿衣少女，对方乖乖从秋千上跳下来，她们朝狴犴还了一礼。
执礼让信歌去思慕楼帮狴犴找书，她自己则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看着狴犴，嫣然一笑道：“还没加冠呢，小小年纪便如此俊俏，将来长大了说不定跟你父君一样，是个祸害别人的妖孽。”
祸害别人，妖孽，呃……狴犴看着眼前的凤凰公主，她不会也是父王的情债之一罢。挺尴尬。
狴犴不知所措地一笑。
“这梨涡就更像了。”执礼玩弄着指尖缠绕的红丝线：“小老虎，你定亲了否？”
得，又是一个关心他姻缘的人，不过这位是月老弟子，也算是姻缘一事上的百晓生了，想到三哥那次欲言又止的神情，狴犴忍不住问：“我们神仙为什么要成亲呢？”
“你还没成年，清淮神君约莫是在教你修清心寡欲的道法，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也算正常。”执礼漫不经心道：“除非像我那大表弟昭余，为了学南明离火，甘愿修心无外物的无情道——连他也是有未婚妻的，神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大都会缔结姻缘，寻求一位终生相伴的道侣。”
谁说的，三哥就没娶妻，他最喜欢冒险和望远，孑然一身来去自由，多好。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执礼笑道：“嘲风三殿下是龙族未来的帝君，你觉得伯庸君会放任他一直独身不娶、不留后嗣么？不过姻缘联结并非全因政事家族，或者是所谓的血脉延续，在这漫无止境的寿命中，若得心爱之人入怀，也是神生一大乐事。”
“何为心爱之人？”狴犴问。
“本仙君虽通晓情爱，却不便为你解答此题，你年纪还小，此事还是需要自行思考，方得真理。”
执礼朝思慕楼的二楼窗口瞥了一眼，狴犴望去，只看到一片绿色衣角。
执礼微挑眉毛，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总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愿殿下将来终得所爱，不做伤心人，也不要做令人伤心之人。请殿下入思慕楼取书罢，有人在等你。”
若按照司情仙君的说法，母亲是伤心人，父王就是令人伤心的人。
狴犴捧着姻缘簿慢吞吞地走在路上，想着执礼那番让人费解的话，她至今也没有成亲，所谓的通晓情爱，不过是因为掌管了凡人的姻缘牵绊，看得多自然就懂得多。
狴犴心念一动，他翻开了手里的姻缘簿。
姻缘簿主记录凡尘风月，语言相对通俗，甚至有的故事还很有趣，比师父那春秋笔法的史书要更吸引人一点，怪不得师父自己也喜欢看。狴犴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些桥段他并不陌生。
因为现成的例子就在身边嘛，他的老爹伯庸帝君本人，就是个混迹情场的风月高手，恰如那故事中玩弄别人感情的男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男女相爱一开始确实美好，但最终都会走向失望，薄情郎潇洒离去，而那痴情女子却为他痛哭伤神，落得个凄凉下场。
司情仙君有时会尽绵薄之力，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并且给女子一个美好终局。但大部分的故事里，结局都不甚圆满，就像现实中，父王这样浪荡了数万年，他得到什么惩罚了吗？而母亲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死于雷劫，极海龙族至今都没有承认她的名分。
我自为君留照影，君心云散不复归。最是人间痴情苦，一片相思俱成灰。
偶尔也有一些痴情男儿凉薄女的戏份，但总归是比较少的，因为在感情一事上，女子总容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总容易受到更多的伤害。世道似乎总对女子不太公平。
狴犴捧着姻缘簿，边走边想，他不愿意像母亲那样，为了个不值得的人落到凄惨境地，一味付出还被人耻笑，当然也不能像父亲那样风流六界。如果非得要娶亲，他就找一个真心对他的人，好好对她，要是察觉对方心意有变，他一定会果断抽离，不让自己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总之他不是痴情种，也不是无情客，他不做世家联姻的棋子，也不会一厢情愿的妄想。
狴犴低头看着手中的卷簿，发现这一卷的最后是一首诗，正是他想要的。
孤枕偏生蝴蝶梦，吟鞋怕上凤凰楼。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狴犴又做梦了，这次是一个相对清晰的梦境。
锣鼓喧天，鞭炮齐响，然后是叽叽喳喳的喜鹊，铺天盖地的鲜红，他站在人群中央，每个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但狴犴就是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喜悦，他们都争着凑上前，对着狴犴大声说“恭喜恭喜”，然后有小孩从他身前奔了过去，嬉皮笑脸地嚷嚷着“新郎官好漂亮，比新娘子还漂亮……”
新郎官？狴犴一恍神，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身大红的衣袍，胸前带着红花，手里还握着一段红色的丝绸，丝绸的另一端，是一个头上盖着红纱的娇小身影，在他身后小步小步地走着。
他是新郎，这是他的新娘子——他成亲了？
狴犴环顾四周，清醒地知道这一定是梦境，因为这个场景和姻缘簿上描述的一模一样，而且他离成年还远着呢，连头发都没束，发冠都没加，怎么就能娶媳妇了？
一拜天地，狴犴对着那虚无的天际躬身一拜，二拜高堂，狴犴一抬头，看到正襟危坐的是父亲伯庸帝君，还有母亲白雨河，他们的穿着十分华丽，表情却非常怪异，像是木头支的纸人一般。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周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狴犴再一定神，发现自己站在垂地的红色帐幔之前，手里多了根秤杆，他面前坐着的还是那个红盖头的新娘子。
——“你既然未修无情道，将来必定是要娶个小仙女回家的，告诉三哥你钟意哪种类型？”
三哥的问这句话时狴犴脑中空空，而梦境多因白日所思，所以在狴犴毫无想象的前提下，这个新娘能长什么样呢？狴犴内心好奇极了，他伸着那轻飘飘的秤杆，就要去挑那盖头。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在掀盖头之前，狴犴又踟蹰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新娘忽然从红纱之下伸出一只手来，她手腕纤细白皙，手指非常修长而且骨节分明，在这满目的红色中，自有一种绮丽而梦幻的柔美。
对于这种无声的邀请，狴犴不觉心荡神移，他不假思索地覆手上去，和她掌心相贴。
触感是冰凉坚硬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狴犴本能地警惕了起来，这不对劲！
然后下一刻，新娘的纤纤玉手突然变得灰黑而干瘦，从她的衣袖之下，能看到长而硬的密密麻麻的毛发，接着“她”挥开盖头，露出狰狞而凶恶的大脸，张开血盆大口，直往狴犴咬了过来。
罴，一种体型像人的黑熊怪，直立行走，最喜食人——说好的温香软玉美娇妻呢？
难为狴犴还能在短短一瞬判断出这怪物的种类，而且牢记师父说过不能随便变化原身，他果断甩开怪物的利爪，往后一跃避开它的尖利牙齿，然后右手一挥，变化出一把修长的竹剑。
“就算我没想过未来媳妇长什么样，她也不可能是一头黑熊……”
狴犴侧身一仰，罴的巨掌扑了个空，它大吼一声再次挥掌劈来，却被狴犴抓住空挡直接贴上去，一剑砍在了它的肩颈处，没有见血，竹子做的剑当然没有任何杀伤力。
黑熊反手抓住他的竹剑，放进嘴里一咬，把它折成数段，然后又扑向狴犴。
“师父，您要考验我，大可以换个场景——我以后都不想成亲了，真的！”
狴犴气喘吁吁，在这小小的洞房里艰难地闪避着，怪物也颇有灵性，发现狴犴伤不了它，只能选择防守，它开始着意地反复攻击，似乎要耗费掉狴犴的体力。
绕柱跑虽然滑稽，但是有用，毕竟黑熊实在是不太聪明，它发现根本摸不到狴犴的衣角，恼怒地嘶吼着，一掌把木柱砸得裂了个缝，却也把自己的熊爪卡进了木头里。狴犴趁机踩着柱子往上几步，凌空一转跳到黑熊的背上，用膝盖夹住它的脖颈，腰上一个用力，然后他听到了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巨兽轰然倒地，狴犴站起身随手扯掉身上刺目的红衣，大步推门走了出去。
水天一色，云雾缭绕，正是伏羲赠送给师父的一片水云妙境。
“红颜枯骨，祸福相依，姻缘一事难得圆满，万物皆是虚妄。”狴犴看到了浮在空中的虚像，他躬身一拜：“师父精心缔造此般情境，莫不是想告诉徒儿这个道理？”
神明垂下眼眸，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倒不必如此消极，狴犴，你年少气盛，将来必定要面对更多的欲望引诱，我只是想提醒你，在任何时候都要谨慎思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生而继承神族血脉，幼年得母亲和兄长庇佑，后来拜入名师门下，道法修为一日千里，已经比挣扎在天命洪流中的无数众生幸运许多。但这仍然不够，在大的方面，狴犴还想要九天为神，建功立业，而作为小小少年，他不过是期待一个真心之人。
狴犴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郑重地点了点头。
“想必是嘲风告诉了你师父，而对于少年人不自知的情|欲，清淮神君选择如此简单粗暴的处理。”白江河笑着看向狴犴，“其实他一开始是想顺其自然，好好引导你来着。”
狴犴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道：“这是什么说法？”
白江河往后靠在胡杨树上，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你有没有发现，在掀盖头之前确实是你所思所想的梦境，你心目中的婚礼，你的父母，尤其是新娘的那一只手，已经足够露骨了，所以你师父才慌了神，用一只黑熊精终止了你的幻想。”
修长而骨节分明，怎么都不太像一个姑娘的手，如果清淮不出手干涉，谁知道盖头下面会是什么样的一张脸？那个场景，真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原来他更早的时候，还不知道何为心动何为情爱之时，就对师父有过大逆不道的幻想。
狴犴已经颇羞耻地捂住了脸。
白江河倒是不觉得奇怪，狴犴从小在凌烟阁长大，勤于学艺，甚少与外界接触，最常朝夕相见的便是这唯一的师父，人年少而慕父母，狴犴身世特殊，这份感情就被寄托在了师父身上。
接下来知好色则慕少艾，理论上说等他再长大些，知道男女之情后，应该会结束对师父的幻想，把目光投向自己同辈的少男少女身上。
但事实是没有。
或许是缺乏来自长辈的正确引导，又或许是狴犴不喜欢和伯庸的父子情，所以并未把清淮放在同样的地位上，这导致他们师徒之间从来都没有明确的伦理界限。
换句话说，未成年的狴犴对师父的幻想可能是出自亲缘的缺失，而成年后的狴犴依旧此心不换，很可能是在无视师徒身份的前提下，南极战神清淮本人，完全是狴犴喜欢的类型。
情|欲，情|欲，抛却“情”这个字，清淮是上古神祇中最俊美风雅者，狴犴未修无情道，无论是否成年，血气未定的少年人面对近在咫尺的美人，都很难不产生出自本能的欲|望。
主角终于脱离孩童身份，故事开始有意思了。
白江河非常好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狴犴终于看清了对师父的感情，他们又是为什么闹掰的，狴犴怎么就落得了孤身漂泊的境地，但看到小外甥已经有些困倦，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睡觉，毕竟独眼牛……蜚兽那边还有一堆杂事要办呢。
白江河撑着树干站起身，舒展了下酸痛的手臂，朝狴犴伸出手：“困了罢，要不要跟舅舅回去？”
狴犴垂着眼睛，淡淡道：“神不需要睡觉。”
“这我知道，但疲惫的时候总得休息罢，你平时修炼打坐时，不也总是得入定一会儿吗？”白江河把空荡荡的酒囊收了起来，“而且你喝了不少酒，阿翊。”
“从那之后，他就消失了，整整五百年。”狴犴低声说。
好啊，故事直接转折了，狴犴完全脱去孩童稚气走向成年，这段重要的经历，这段把师徒情分转变为类似亲情牵绊的最好机会，被他的师父完全错过了。而在狴犴的少年情愫模糊不清时，五百年的鸿沟并不能让它完全消弭，反而会在压抑中疯狂生长，最终变成一种更清晰的感情。
相知相见知何日，此生此夜难为情。
这种感情，也可以叫做思念。
小老虎颇有兴致，好罢，既然是他打开的话匣子，就必须好好听完，白江河变化出来另一个披风把自己裹起来，然后又挨着狴犴坐下，无奈地叹口气：“你说什么？”
狴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里挂上了忧伤：“从那之后的五百年，凌烟阁的史书虽然还在更新，我却再也没见到师父。青雀和白雀一开始的解释是师父在闭关，由他们带我练剑修法，但我问及师父在何处闭关，为何不带他二人作为护法，小六为什么也失踪了，他们答不上来。”
“你也没挑明啊，而且你那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对他的肖想，南极战神好歹活了二十多万岁，犯不着因为这直接玩失踪罢？连声招呼都不打，真不负责任。”白江河道：“坐骑也不见了，说明他出远门了，有不便告人的原因——可你到底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不至于连你也防备着罢。”
“昆仑山，玉珠峰。”狴犴一字一顿地说，“他所谓的闭关，其实只是为了一个人。”
玉珠峰是昆仑山东面最高的山峰，终年白雪，冰封万里，伏羲曾经在此修建六合神宫，为其子临曦所居，上古之时昆仑异变，临曦以身献祭身死神灭，徒留肉身沉睡于此峰之中。
神族生而与天同寿，并非长生不死，而是他们得天道庇佑，就算只剩几分气泽也总会得到复生的机缘。所以说南极战神可能每隔一段时间闭关，去昆仑山玉珠峰，用某种手段为临曦谋求重生之机，而此法希望渺茫，所以临曦沉睡至今，昆仑的神脉也从未有复苏之象。
上古神祇中，是只有南极战神选择了这么做，还是他们早已约定俗成？天帝对临曦忌惮至此，他对这些事情又知之多少呢？若是知道，他有没有采取过什么手段呢？
以如今的局势，魔族式微，青丘避世，临曦一旦复生归位，最动荡不安的应该是神族罢。
外甥真聪明，也真单纯，就因为几口陈年老醋，神族这种藏之至深的秘辛，就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刚刚那点对魔族的防备都去哪了？
“说好的沉浸过去只是为了逃避现实呢？”白江河面上还是不动如常，“神族重修身寡欲，清淮神君执念如此深重，他那些上神同僚没有一点反应吗？就不怕他一朝堕魔，为祸六界？”
狴犴冷声道：“连伏羲都没有怀疑过师父的道心，他想做的事情，谁也没有资格置喙。”
好好好，不能说你心上好师父的坏话，白江河讽刺道：“没有一丝回报的事情，清淮神君能如此坚持，也算是木石之心了，难为他画了千万卷的玉素琴师图，我还真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你不知道吗？”
狴犴冷幽幽的眼神让白江河背上有点发毛，他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遭，“我知道什么？”
“临曦是钟昆仑之灵秀而诞生的神，天命就是肃清神人魔之间的秩序，所以他和魔族之间一定有斩不断的牵绊，”狴犴的蓝眼睛里暗流涌动，既压抑又兴奋，“他和上上代的魔尊沧流到底是什么约定，而那死在流乐之战中的上代魔尊末炀，还有沈子期，他们和临曦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自己跟师父牵扯不清，不要以为别人都一样好罢，是不是姻缘簿上那些鬼扯桥段看多了？看来这小子还真不适合喝酒，稍微喝点脑子就混沌了，白江河扯出一丝笑：“别胡说八道，临曦毕竟是你的先辈，当心祸从口出遭天谴。”
“天谴？就凭借我对师父的这份私情，如此枉顾天伦，早就应该被关进十八层地狱，折磨个几千年了！”狴犴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往前几步：“其实师父谬误了，什么昆仑山，什么凡世琴师，他费尽心机想要找到临曦的一分气泽，倒不如直接来魔族之界走一遭。答案就在这里，不是吗？”
白江河面色渐渐变得惨白，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根本不知道狴犴在说什么，但根据听他的故事做出的猜测，以及在魔族数千年的见闻，已经明白了大半——临曦君本人和两代魔尊，沧流和末炀，确实有非同一般的牵绊。
而这份牵绊本身，或许就是他最终的目的所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不信相思浑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