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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爱与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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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一袭白袍,长发飞扬,俊美异常。
正是鲁国公之子,萧韶。
只见他长剑染血,衣不沾尘,而目光阴冷。
他的身后,数十个黑衣长刀,如扇形站立,将此院唯一的出口围得密实。
“这不是愚忠是什么?”萧韶静静地站定,温柔地开口,一如彼此尚属亲厚的往昔,然而他的目光却冷得就像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犹如两潭深井的眼眸里,透着死水般的平静的冰冷。要有怎样的恨意才能铸就这般令人触目心凉的目光?
玉子悦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萧韶唇角含着淡淡的讥讽,目光不无悲凉讥讽地重复着:“这不是愚忠,是什么呢?”
萧韶晶莹的眸底透着一种沉积太久的绝望与恨意,如同一丝幽幽地从地府阴曹钻出来的怨魂,勾住了在场所有人的魂魄,一时都没了言语,没了动作。
“我倒宁可你是愚忠呢!”温柔的声音化为一股森森的幽冷,终于与眼底的冷同出一辙,“可惜,在你的眼里,荣华富贵总是高于一切,苟且偷生总是位列第一!”
他长剑一挥,剑上鲜血委地,剑身回复一片刺目的雪亮,遥遥一指玉子悦的眉心,他的眼底竟然有泪:“子悦,为什么、我那唯一的妹妹、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你呢?”
剑气森森而细细,玉子悦的眉心随着萧韶的凌空一指,竟破出一粒血珠,艳丽如眉间朱砂。
紫鸢与翠幕见状,脸色瞬间惨白,而玉子悦却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望着萧韶,不动如山。
望着这般呆滞的玉子悦,萧韶的剑尖开始颤动,恨意汹涌:“三年前,你该走的,你不走!三年后的今天,你该逃的,可你仍然不逃!为什么?”
绝美如斯的男子,玉面泪痕湿,唇间吐出的竟是求恳之语。
“请给我一个理由吧,告诉我,你其实并不是那样的罪该万死!”
萧韶泪流满面,而玉子悦也是一样的泪眼模糊。她清楚的记得,这名绝美的男子在孪生妹妹死的时候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而现在,听着那般沉痛而饱含怨恨的质问,那样绝望的求恳,玉子悦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双唇。
面对萧韶的泪脸,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不是贪图富贵、苟且偷生?
说她的不走,她的不逃,其实只是因为她坚持以为,皇上不会杀她?
为什么会以为皇上不会杀她?哪怕明知皇上对她的忌惮,对她的防范?
为什么会那样自以为是?
哈哈,可笑的自以为是!
就是她这份该死的自以为是,害死了软红的!
她,害死了软红!
萧韶伸手抚过自己的泪脸,目光森森,横剑逼来。
“爷--”
翠幕低叫一声,欲拦截萧韶的杀招,然而萧韶的武功竟是匪夷所思,踏着奇异而优雅的步子,倏忽间已越过了翠幕。
翠幕一瞬间有丝恍惚,恍惚看到萧韶踩着绝美的舞步,和着某一种奇异而古拙的节拍,旋出优雅而绝世的剑舞,那是真正的摄魂夺命之舞。
玉子悦竟然不闪不避,似存心受死。
但见绚丽舞姿之后,夺目剑光之下,玉子悦右边衣袖被生生横断,蜜色的肌肤上鲜血宛然。
萧韶的眼睛蜿蜒着血丝,绝美的容颜在下一刻狰狞开来,迭声怒喝:“为什么不还手?”
“你以为你不还手,我便会手软不成!我不会!”他狠狠挥袖,剑气倏地又伤了玉子悦左臂。
“我绝不会!”他恨恨地强调着。
“如果当初你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如果当初老头子告老还乡,如果、如果……”
萧韶热泪盈眶,“如果”两字最终哽咽在他的喉咙底。
满满的恨意阻塞在胸臆间,萧韶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不由得停了手,倚剑揪襟地喘息。
他恨恨盯着她,盯着她那满脸的悔恨和认罪般的承受,一时竟狂笑起来。
“哈哈哈--,不要告诉我,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悔恨、悔恨、悔恨,就像老头子一样。可是,任你们再怎么悔,任我再怎么恨,软红……软红都已经死了!她死了……”
萧韶脸上一片死灰。
“就为了贪图富贵的你们俩,她选择了死,你知不知道……呜呜……”
萧韶竟自呜呜哭泣起来,而他带来的黑衣人没有他的命令,一直站立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首领哭笑无常。
“软红死了,萧玉两家因此断绝来往,哈哈,于是圣上安心了,你们没事了,可以照旧做你们的官,享受你们的荣华富贵了,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这样?无双侯?玉爷?你这混蛋--”
萧韶呆笑一声,却是疯狂了,一抖腕,剑气直逼玉子悦面门而去。
这一剑,脱了一切花哨的招式,不优美,不华丽,只是平平一刺,直击印堂,却是剑术中的至高境界,徒手的玉子悦能否避过?
当剑尖已触到玉子悦印堂上凝结的血珠,萧韶的泪眸里突然透露一丝震惊,震惊之后仍是震惊。
因为他的剑进一分,玉子悦便退一分,进退之间,玉子悦总是恰如其分。
他,竟似永远刺不到玉子悦。
他一进再进,终将玉子悦逼于院落墙角,然而,他的剑也再进不了半分。
他震惊于他的失手,有刹那的茫然,定睛却见玉子悦满眶闪亮的泪水终于滑落。
玉子悦交错双腕格住了萧韶的利剑,她的瞳仁经过泪水的润泽而更显明亮,望着萧韶淡淡地说:“不要做戏了,萧韶!”
她不无悲伤的语气里,轻微地带出了一丝鼻音。
“你恨我,恨你爹。可是萧韶,软红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软红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萧韶的心,瞬间有被刺痛的感觉。
从小,因为长得太美,鲜少有人在第一眼将他当作男孩。
那份绝美,在软红,是国色天香,在他,却是一种妨碍。
世人只识他的美貌,而不识他的才华。
他再有怎样的才华,也都被这份惊世的美貌所掩盖。或者说,他的才华再怎样也无法超越了他的美貌。
可是,他要的,不是人们对他容颜的惊叹。男儿立身于世,若身后仅得“美男子”之名,在他心里是一种难堪。
所以,他在努力,一直在努力啊。软红死的时候,他正一心为他的仕途而努力着。
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软红情绪的阴郁波动;自杀前软红的行止言语,是透着一丝丝讯息的。可是,他视而不见。
他选择了视而不见,而从此痛苦纠缠。
也许在他隐密的内心深处,也期待着一种保全的方法。
他们萧家可以保持现有的地位与权势。
他所努力的仕途可以以现有的基础继续努力下去。
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由牲牺同胞的孪生妹妹来得以保全。
只有这样……弃车保帅……
父亲苍老佝偻的背影,那一声痛苦的自喃,是一把冰冷的利刃,剖开了他阴暗的内心,也在日复一日的酗酒中消磨了那一份父子亲情。
不是孪生兄妹,不会了解那一份亲爱。
不经历过失去,不能体会那曾经拥有的可贵。
萧韶在随后的一年里,日日消沉,夜夜寻醉,连梦里都是他妹妹平常爱娇的话语。
“哥哥,呵呵,我最爱哥哥啦!”
“哎呀,哥哥最讨厌啦,踩坏了人家辛苦种的花!”
“呵呵,这世上我只爱三个人,一个当然是哥哥,还有爹爹,还有一个么,我不告诉你!呵呵--”
软红清脆的笑声永远绕梁不去。
如果不是那天醉倒在肮脏的街头,如果不是那天不经意间见到了玉子悦,也许他会永远消沉颓废下去,永远。
冬夜的街头,冰冷彻骨。
宿醉后的那份难受在这份阴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醒来的时候,微微抬头鬓角滑落了纷纷雪屑,身体根本僵硬如石,一动不能动。
动不了,就动不了吧。
曾经光彩夺人而如今肮脏无神的脸儿伏在冰冷的积雪上,微合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白茫茫的大地,以及苍茫天际的一丝曙光。
雪停了,天晴了。
而他像狗一般。
哪里。这整整一年,他活得其实比狗都不如。
就在他无谓而茫然地躺在地上,静待旭日升起时,街巷深处突然响起一个淡淡的说话声。
“他跑不了的,呵呵!”
温和的话语里分明满是霸气,淡淡的笑声里透着十分的自信。
这声音、听这声音,分明是玉子悦。
只见飞掠而至的她袍角轻翻,发丝在晨风中柔软飞扬,整个人在微漠的曙光里一派潇洒。
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蓝衣青年,面庞英俊,沉静如水。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还可以这样温柔地笑出来?
你应该如我一般痛苦,甚至更痛苦;如爹一般夜夜忏悔,甚至于你实在应该自杀殉情。
你怎可如此毫发无伤,一脸爽朗?
就在那寒冷的冬日早晨,宛如废人的萧韶重新站了起来,以怨恨的名义。
“这两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呢?”耳边传来声声厉斥,犹如滚雷一般,来来回回地在耳际滚动。
萧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清晰地看见眼前的玉子悦一脸的悲悯,满眼的哀伤。
她说:“没想到,今天来的竟会是你……”
玉子悦的目光里满是痛惜,“为什么会是你?”
玉子悦错腕一分,长剑被铰断,她的手腕上鲜血蜿蜒着,淋漓于指端,滴落于地面。
“你这样,软红会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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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这句话,令萧韶的心瞬间一片麻木的空洞。
他的眼色变了,弃了手中令人难堪的断剑。
萧韶苍茫的目光接触到了玉子悦眸底那一片温润的怜悯。
“这两年,你到底在图谋些什么呢?”她轻轻地问。
萧韶闻言不由一阵怔忡。良久良久,他的眸底盈满着痛苦与暗沉,颓唐地低下头去呆望着地下的断剑。
天地间静如死寂,迷漫着的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呵,呵呵呵--”
耳听萧韶发出一阵她前所未闻的异样笑声,玉子悦的心底不知怎的就是一沉。
但见抬起头来的萧韶脸色铁青,僵硬的表情中愣是牵起一丝微笑来,那笑容没来由的令人见了不由心生寒意。
“我所图谋的,不过是死亡。你的、我的、皇上的,还有我爹的……”萧韶说完,冰冷的眸底隐起疯狂的光芒,“所有导致软红死去的人的死亡。如此而已。”
“所有人……吗?”玉子悦望着他的眼睛,心里硬是升起了一丝惧意。
眼前的人积怨至久,仇恨至深,已到了不惜毁灭一切的地步吗?
她惶惑了。这名绝美的男子是软红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这位在伊人逝去后,便从此没有与她说过哪怕一句话的人,她似乎忽视他太久,逃避他太久了,以致于他发展到这般境地,她竟未曾察觉。
天上的软红,对她,必也深感失望吧?
耳边萧韶用着他那往日清冽动听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早在景安王府的门口,我就在图谋着你的死亡,你知道么?”
萧韶以这样仿佛温柔言爱的语气跟她说着,令她挺拔的身姿都不由一震,几乎站不住脚。
“可恨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你活着。可怜的爹爹,他垂死挣扎以为只给我一成兵力我是难有作为的,对你也不会构成多大的威胁。殊不知只要我一出现,以这般白衣长发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就足以令你心神震动恍惚。玉子悦啊玉子悦,我未曾料到,我竟还有如此的魅力呢,呵呵呵--”
一番话直把玉子悦听得心口一阵冰凉,茫然间向旁边的紫鸢望去。那一次正是紫鸢以命救她。
萧韶的目光也正自转到紫鸢身上:“花魁魏紫,果真是国色天香。难得的,她还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女子,而且,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玉子悦……”
萧韶的声音近得仿佛就贴在她的耳畔。
“所以,你变心了吗?”萧韶淡淡地问道。
此时,霹雳毫无预警地打下来,上天仿佛震怒了。
玉子悦刹那惊悸,霍然望向萧韶,却见他静静远远地站在他带来的手下身旁,眸中又回复了一片冰冷以及那份淡淡的讥讽。
玉子悦望在紫鸢担惊受怕而又惶惑期待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回答萧韶的问话。
萧韶望着她的眼色十分冰冷,缓慢叹息道:“所以,你该死。”
萧韶的右手向旁伸展,修长美丽的手指向上平展在空气中,他悠然说道:“所幸,要你死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他优美的唇角勾起来,至此,绝世的风姿似乎瞬间全回到了他身上,此时的萧韶才又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只听萧韶身后的一名手下突然尖声叫道:“圣旨下--”
“无双侯接旨--”
声音尖锐如此,一如历代所有宣读圣谕的宦官。然而,他扬声叫毕,双手从怀中掏出一黄绸卷轴,却只是恭敬地交到了萧韶平伸出来的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