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GL》子玉

1、第一章 魏紫姚黄

　　暮春。

　　城郊春芳歇，城内却繁花锦簇。洛阳之俗，大抵好花，逢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花开时士庶竞为遨游。

　　紫鸢静静地坐在天香阁上，漠然地望着远处街道上的人潮花海。那花，大抵都是牡丹。

　　“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
　　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
　　天是有各能盖世，国中无色可为邻。
　　名花也自难培植，合费天工万斛春。”

　　牡丹花，娇艳多姿 ，雍容大方，富丽堂皇。自古以来引起了多少骚人墨客的讴歌、赞美。历朝历代文人专写牡丹的诗词竟有四百余首呢。然而如今被洛阳人士广为传诵的，却是李孝光的《牡丹》诗。流传之广，据说就连目不识丁的乞丐屠夫都能吟诵这首诗的头两句。这点在天为灵的李孝光若有知，怕是恨不得自己能活过来领受这番荣光。然而，他若知道诗之所以如此风传的原因，怕是又恨不得立马死回去吧。

　　紫鸢想到此，嘴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举起被自己握得过久而微暖的杯身，欲饮，却发现茶早已凉了。

　　丫头苹儿轻轻走了进来，适时地递上一杯新茶。

　　房间里飘起碧螺春淡淡的清香，一时盖过了室内原来的牡丹芳香。

　　苹儿递过一叠贴子，动作轻柔，声音更是轻柔。

　　“姑娘……妈妈说，请姑娘务必要接见头三张贴子的主人，不然她也不好做人。”

　　紫鸢轻轻冷笑。

　　姑娘、妈妈、接客，是的，这里是青楼，洛阳第一青楼百花楼，而她是这里的头牌姑娘。
　　“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李孝光若知道他的《牡丹》诗被拿来称赞一个青楼女子，不知心里会怎么想。紫鸢一边无聊地想着，一边忍着内心的厌恶勉强翻着贴子。

　　头三张花贴被制作得十分精美。第一张甚至镶上了闪光的金线，彰显着其主人的富贵多金。紫鸢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小景安王爷的。身为景安王的独子，好色，自许风流，仗着家中财权花街柳巷，是洛阳青楼无一敢得罪的主儿，却在她这里吃了无数餐的闭门羹后仍锲而不舍。第二张却是用一整张金片子制成的黄金贴，那自是出自洛阳首富钱铿钱老头的手笔，老而好色。第三张是一幅精巧的薛涛笺，满纸书生情怀、公子多情，江南第一才子江修风的文采确实一流，百花楼的名气据说在江南都很有名，这多半是才子诗传的功劳。妈妈要她见他，一小半是感动于他的痴情，大半却还是务实。然，他用的是薛涛笺，那是一代名妓薛涛所设计的，其精致的程度显示着他的刻意。《蜀笺谱》称：“涛自制深红小彩笺，时谓之薛涛笺。”那个年轻书生曾经一脸至诚满腔激动地向她表白着爱意，然而他的言语举止的深层，却只不过是想成就自己一段才子名妓的佳话。她从不曾怀疑他的真诚，然而她没兴致去成全一个书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也没兴致做一个名妓。

　　“紫鸢不要做妓。”记得她刚来百花楼时，面对龟奴的毒打她兀自倔强地叫道。那时的百花楼在洛阳排名还在舞舞楼和抱仙阁之后，那时女老板比现在年轻七岁。面对她的倔强反抗，老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天要你做妓，你就得做妓！做妓就要倚门卖笑！与其反抗，不如奋力爬高，到时就算还得倚门，卖不卖笑却有你的自由！”

　　是的，是天要她做妓，她本没的选择，若不是老板看中了她的丽质、天资，花五年时间来培育她，她恐怕也逃不过千人枕压的命运。百花楼老板柳恨风，那个对恩客精明而娇媚的半老徐娘，对她却是面冷舌冷，然而总能在三言两语间点醒她，使她明白世情人心，让她飞快地成长。青楼中成长的冷暖酸苦，他一个书生才子能明白多少，或者也不会想来明白。

　　紫鸢将一叠贴子随手扔下。贴子散落地上，一张雪白素笺却在下坠途中悠悠飘扬了一下才贴于地面。

　　紫鸢原本漠然的目光却被它吸引了过去。

　　只见雪白的纸上，用瘦金体写了八个字：君为魏紫，我为姚黄。瘦金体书写的行楷，纵有行而横无列，疏密大小，相映成趣。瘦硬的字体，规矩中透着不羁；别样的字意，温柔里渗出霸气。

　　她微微一怔。姚黄、魏紫是牡丹中的名贵品种，被誉为牡丹的“王”与“后”。她的花名就叫魏紫。对于这样透着自傲意味的花名，却鲜有人提出不满。一是因为她美，绝美的容颜堪比花后；二是因为她善植牡丹。

　　她喜欢花，独痴牡丹，也种得一手好牡丹。“名花也自难培植，合费天工万斛春。”越是名贵的牡丹越难培植，然而去年的洛阳花会上，最出彩的两株牡丹却都出自她之手。那两株是“魏紫”。百花楼花魁魏紫之名于是更加闻名遐迩。对于今年即临的花会，暗中又有多少人翘首以待。

　　紫鸢对着雪笺怔怔出神。别具一格的字体，曾在哪里见过？

　　苹儿偷眼看她淡漠出神的脸色，嗫嚅道：“这位公子恳请姑娘赐见一面……”苹儿的脸微微发红，那年轻公子俊朗的笑脸令她难以拒绝地为他传递尺素，然而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姑娘是最不喜那些上门来的公子哥儿的。于是苹儿忙又跟上一句，来解释他的与众不同。

　　“他还送来一株牡丹……”

　　紫鸢一看到苹儿移至面前的牡丹，素来淡然的脸上不由现出惊艳。

　　那是一株淡黄色金环型的牡丹，光彩照人，花气清香，那样的花色可以说越过了去年花会上的那株“姚黄”。

　　栽花的盆缘贴着一张素笺，上书：无缘去岁，有缘今朝。

　　紫鸢心下不由恍然。去年洛阳牡丹花会上，那株花王“姚黄”之下，贴着的是同样的瘦金体。犹记得，当时她对着那样的牡丹、那样的字体，素来冷淡的心中第一次生出想见此人一面的念头。然而直至花会终了，都无缘得见。

　　苹儿见她依然出神，轻声问道：“姑娘……”

　　紫鸢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脚下的牡丹，淡淡道：“请他到露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