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不妨，来日方长》岁于析木

33、第三十三章

　　“关州风土不养人，你该早些回江城的，想来等你归家的人也会担忧。”陆宣看着刚刚被包扎的伤口，说得似云淡风轻。
　　与川整理着药箱，闻言抬头看向陆宣，不知怎么就懂了陆宣的意思，“若有，那我们该是无缘在关州得见的。”
　　陆宣将看着伤口的目光转回，和与川的视线对上，眸光微动，“怎想起来关州寻我？”
　　“你又为何会来关州？”与川将药箱放好，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看着陆宣。
　　陆宣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你还记得云上花吗？”
　　“云上花？”与川喃喃一遍，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茶楼听到的那个传说，“你这三年是为寻云上花？”
　　陆宣颔首。
　　“寻到了？”
　　“并未，但有了线索，云上花该是就在关州地界。”陆宣说到这语气中带了些志在必得。
　　与川看着陆宣，又看向那被包扎的伤处，心中轻叹一声，“追杀你的人也在找云上花？”
　　“是，南门的人”，陆宣似回忆起了什么，“不光他们，这几年循着云上花的消息，不难窥见几大宗门以及数不胜数的游侠踪迹，甚至还有几国皇族的身影。”
　　与川确实没有料到一朵不知形貌的云上花，甚至不知存在与否，就在江湖掀起这般风浪，不由让他想起来多年前因传言医典秘术被灭门的百医谷。
　　“你给我的剑谱我还是没有学会”，与川没再接着云上花的话，“但轻功算是小有所成了，虽与你定然相差甚远，但想来逃跑总是够用了。”
　　陆宣不曾觉得突兀，只顺着与川的话听着，也放心许多，“你这般已很是不错，至于剑术，若未来有机会，我可亲自教与你。”他早已注意到与川的变化，甚至他还留意到曾送给与川的软剑如今就缠在与川腰间，别人看不出，但作为剑的原主人，他却是轻易辨认了出来。
　　“之后，我与你同路，可好？”与川说得平常，像是在说，“今日喝碗粥可好？”但视线并未离开陆宣的面庞，他清楚地看到了陆宣眼中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丝不赞同，在陆宣开口前，与川便道：“嗯，我觉得甚好，比之我独自行路该是会有趣许多。”
　　“独自行路？”陆宣的话转了个方向，“你不打算回江城？”
　　“若只为见你这么一面，倒也不必我寻上三年，你说是也不是，陆子彧？”
　　陆宣在得知与川寻找自己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不敢想，也不懂，与川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寻他，他和与川的视线再次对上，似乎想要透过那双眼眸去寻个究竟，“为何？”陆宣的声音刚刚似乎恢复了些许以往的清亮，但这两个字却又有些干涩起来。
　　“因着，在下有个心悦之人，陆兄正巧认识。”
　　陆宣眼眸微暗，呼吸有些窒涩，“你寻我只为告知我此事？”
　　“是啊，相比将人藏在心里，我还是更想与他一起。”
　　“是谁？”陆宣心里有些乱，他的脑中过了许多身影，甚至在想与川千辛万苦来寻他难不成是打算让他做媒。
　　“陆子彧。”
　　与川没有犹豫，也不再如三年前那般顾虑重重。他眼中带着些许笑意，看着面露疑惑与错愕的陆宣，“不知可否有幸与阁下天涯同行，白首共归？”
　　无论是三年前的那个冬日，还是三年后的今日，陆宣从未想过与川会心悦自己，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沉稳的模样要维持不住，手足无措起来，如同当年荔枝树下，脸颊泛红，红至耳尖，憨然又真诚。
　　与川的眼中也如当年，丝丝笑意加深，“如何，可是不愿？”
　　“愿，我，我只是从未想过......这些年，我从不敢去见你，我以为你已娶妻生子，我怕......”陆宣后面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三年间他不是未曾后悔当年为何没有将喜欢说出口，但在每每踏在危险上，甚至生命濒危时，便又会庆幸，庆幸不曾在与川那里留下过多痕迹，也庆幸在与川心中他至少还算旧友，而非觊觎他的龌龊之人；只从未想到，原自己已留下太多痕迹，原与川心中也有自己。
　　陆宣强行镇定地直视与川，郑重而真诚，“与川，我心悦你，不辞而别是我之过，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只是，前路危险，你看我如今便知，你可曾想过？”
　　“何处又没有危险，安然不过是浮生偷得半日闲”，与川笑笑，“我既说同行，便不会后悔。”
　　“好。”
　　“我听过一句话。”
　　“什么？”
　　“不妨不妨，来日方长，”与川眼中盛满笑意，如夜中繁星璀璨，“以往不觉，如今倒觉得是句不错的话。”
　　“不妨不妨，来日方长。”陆宣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蓦然笑了，“是啊。”
　　两人吃过餐食，听闻与川去过封安，陆宣便顺势问起了封安的情况，得知众人无忧便也安下心来，“你是说阿掠如今练武越加勤奋？”
　　“是啊，如今都能与纪书打个平手了，只性子依旧跳脱，倒无甚不好的。”只有苦痛和磨难能让人越发内敛成熟，但若可以心怀赤诚，少有烦忧，谁又说不是种幸事呢。与川想着，问道：“我好似还不知阿掠的全名是什么。”
　　“阿掠啊，姓纪，是开了客栈后纪书捡来的孩子，便就跟了纪书的姓氏，至于名字，那时候阿掠才八岁，就在客栈后面和只野狗抢食，还没抢过，他说自有记忆起便没父母，从前有位大哥哥总会时不时给他送些吃的，只是两年前那位哥哥不见了，就饥一顿饱一顿自己撑着，问叫什么便说自己叫阿掠，掠夺的掠，不然活不了，那时候阿掠的眼神总是佯装凶狠，明明才一点大。”说着似是想起了过往，陆宣露出了些许怀念之色。
　　“真看不出阿掠还有这么段过往，看起来像是被爱着长大的孩子。”与川闻言，不由有些唏嘘，突然想起阿掠曾流露出的一丝敏感，原来心底是真的在害怕不被原谅，被抛弃过的孩子到底很难完全不在心中留下过往的痕迹。
　　“别看纪书总和阿掠斗嘴，纪书对他真的和亲弟弟似的。”陆宣说着，眼底漾开了淡淡笑意，顿了顿，陆宣转而看向与川，“你呢？”
　　与川与川愣了下，莫名听懂了陆宣的问话，“你知道了？”
　　“嗯，穆从许。”
　　“早便没有穆从许这个人了，有的只是与川。”与川淡淡呷了口茶。
　　到此，陆宣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茶包，“清花西。”
　　与川接过，不知陆宣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我前段时间看到有茶楼在卖，便买了些”，陆宣笑着，“如今想来，或许是个不错的预示。”
　　与川觉得好笑，“这个不便宜吧？”
　　“还好。”
　　“嗯，看样子你是被宰了。”
　　“为何这般说？”陆宣不明所以。
　　“你这般，‘有钱好说’的样子实在好骗。”见陆宣还有些懵，与川将茶包拆开，“这包清花西是假的。”
　　陆宣整个人僵住了，“假的？”
　　“嗯”，与川忍不住笑出声，“这包是玉井兰，也是好茶，只是比之清花西到底差着些，两者长得很像，但味道却是不同。像你这般被骗的也不在少数，我曾经也被这般骗过。”
　　“你也被骗过？何时？”陆宣并没有觉得安慰，倒是在思量是什么人骗了与川。
　　与川仔细思量一番，“大致是我十二岁那年，外出游学，正到了北国地界，这边盛产玉井兰。”
　　陆宣听闻十二岁，到底知道如今自己这般年岁比不得小孩子，别骗到底是少了些许戒备之心，行走江湖数载，实在不该。
　　与川温着热水，取了些陆宣带来的玉井兰，开始煮茶，“我大致从未和你说过，赵程亦那茶庄的茶都是我亲自去选的。”
　　陆宣颔首，“确实不曾听闻。”
　　“我也是慢慢接触过，才了解茶这一道，这次没有清花西也无事，改日请你吃茶，我为你煮清花西，可好？”
　　“好。”陆宣语气郑重，看向与川的眼中柔和从未散去，还有丝丝情愫在其间，只此刻情愫更多了些，随后被笑意漾开。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随口一语，便是一生的承诺。

　　“云上花真的会在御西城？”与川有些疑惑，“我记得，当年那位老者说云上花开花之年应当是前年，如今已逾两年，当真还无人寻到？”
　　“我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云上花是被一游医得到，传言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身边常跟着一男子，两人似是对夫妻”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幅小画，“应是这般模样，此二人如今应是在北国的御西城。”
　　与川不知陆宣的消息是从何处来，但得到云上花已有两载，是否还在便未可知了。
　　陆宣知晓与川的顾虑，“我也知云上花此刻极有可能已不存在，但到底要去看看，满满的时日并不多了。”
　　“这个消息有很多人知晓吗？”
　　“我是从一个情报组织的人那里得来的消息，那副画便是从他们手中得来的，你还记得郑五吗？”
　　与川回忆了下，想起是在襄江寻谷阳公主时遇见的人，便也点了点头。
　　“他所在的情报组织名叫无一阁，那里倒是有规矩，若第一位买主愿意花钱把这个消息买断，他们便不会再卖与他人。”
　　“你买断了？”
　　“是”，陆宣带着与川进了城，走在城中，“只是这消息到底不一定只无一阁知晓。”
　　与川到底有些担心百医谷的惨剧再次重演。
　　“到了，无一阁的人说那两人常出入这里，似与此处东家熟识。”陆宣仰头看着酒馆的牌匾：四时。
　　“我倒是听说过此处”，与川同样仰头看去，这家酒肆不大，掩在周围众多酒楼商铺中，并不起眼，“若是没错，程亦与我提起过的月鸣酒便出自这家，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打油诗：四时酒家隐于世，月鸣酒曲金不换。”
　　“倒是听过月鸣酒，不曾想就出自眼前酒肆。”
　　与川先一步进入酒馆，陆宣紧跟进去，迎面不是人声喧闹的大堂，而是又一道门，两道门之间，不过三尺之距，周围摆满了绿植，正要往前迈步，踏过第二道门，就迎来一位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