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不妨，来日方长》岁于析木

30、第三十章

　　陆母没看陆宣，抱着依旧憔悴却面色平静的女儿低声啜泣起来，陆父在旁拍了拍陆母的背，又抚了抚女儿的发顶，脸上也是愁容，“是，告诉你也只是多个人担心，若不是上回与医师谈话间被满满听到，便也不会早早说与她。”
　　陆宣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喃，“难怪”谁也没听清陆宣说了什么，只见片刻后陆宣闭了闭眼，长长一叹，像是想通了什么，看向满满，语气坚定温和，“满满，哥哥会让你活下去，相信哥哥好吗？”
　　纪书也适时插话，“是啊，满满，这次不就延长了五年，会有办法的，就算一时没找到治病的方子，总也可以找到延长寿数的方子，会有办法的！”
　　满满看向哥哥，又看了眼纪书，平静的面容终于崩塌，泪珠在眼眶中打起滚却始终不肯落下，“相信，满满相信哥哥还有纪书师兄，满满也长大了，也会努力去找救自己的办法，哥哥也相信我吗？”其实满满一直很恐慌，从前只是觉得自己在拖累亲人为自己殚精竭虑，但总是有个盼头：若治好病便好了，再不会有人担心。可自从知道自己的病终究不会好，她便不觉得还有寻药求医的理由了，不想拖累爹娘哥哥，也不想拖累纪书，离开寻药是借口，她只是想趁着还活着时，好好看看那书中读到却从未见过的万里山河，那些听医谷师叔师伯说起的各地风情民俗。只没想到自己又多了五年生命，她想她该珍惜的，也该学会自己努力，而不是藏在家人身后一直等待着、依附着。
　　陆宣看着自小便体弱的妹妹，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伸手为其拭去要落不落的眼泪，他知道妹妹现在想要的不是保护与关心，遂只点头颔首，“信。”
　　与川于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也在看着那个眼中带泪的小姑娘，心中却是有些敬佩的，小姑娘很坚韧，犹记得初见时小姑娘的笑颜，才是二八年华，本应是天真烂漫、不知愁滋味的年岁，却不仅遭受了多年病痛缠身，又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如今还想着要独当一面，怕成负累。
　　明明出生自这天下众多神医聚集之所，却有着神医也难解的病，真不知命运在开着怎样的玩笑。与川心中叹息，最后看了一眼陆宣，便没再久留，将空间留给他们，径自回了房间。
　　天色将晚，与川的房门被敲响，两声便断的轻叩声，不用开门便知是陆宣，只是不知这时候来寻是打算告别还是如何，“门未锁”与川没打算去开门，懒散地靠坐在榻上，一杯茶端在手中，视线盯着浮沉的花叶。
　　陆宣进来转过屏风，便见着与川在盯着茶盏入神，“什么茶看得这般专注？”
　　“清花西，这个时节难得的好茶”，说着将桌上的茶包推向陆宣，“送你些，养神助眠。”
　　陆宣并不多懂茶，本是随口一问，不想竟是远近闻名的清花西，“这种好茶，于我倒是糟蹋了。”
　　与川抬眼看向陆宣，将手中杯盏递到其面前，“还未用过，你且尝尝。”
　　陆宣接过杯盏，便看水液清浅，茶汤盈着淡淡粉色，甚是好看，也难怪与川方才那般专注了，嗅着茶香陆宣便饮尽了杯中之茶，不同于过往喝过的那些闻着好过品尝的茶，清花西味甘如泉，花茶之香不光可以嗅到，口中竟也回味着花叶清香，再多的陆宣形容不出，只知是极好的。
　　“如何？”
　　“很好，我很喜欢。”陆宣不吝夸赞，却也知自己对茶了解甚微，便只说自己的感受。
　　“喜欢，便不算糟蹋。”与川又拿了一只杯盏，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细细品尝。
　　陆宣一愣，低头轻笑了声，“那便多谢与川了，这茶我会好好品尝，定不辜负。”
　　与川并没搭话，只道：“你来找我是何事？”
　　“满满明日便要随爹娘回封安，我来是想问你何日回江城？”
　　与川垂眸，片刻道，“便也明日吧。”
　　陆宣似乎只为问这一句，问完便告辞离开了。
　　与川一手端着杯盏，望向窗外，此时薄雾冥冥，月离于毕，想来明日定也不是什么好天色。
　　第二日，果如与川猜想那般，直至午时还是阴云密布，只是雨久久未下，让打算出行的人心里都犯了难。
　　虽说着今日便走，但与川也只是随口一说，就他自己一人，何时走何时留又何妨，况今日这般天色，实在不适合远行，倒不如窝在房中好生歇息。
　　这般想着，与川一早便自包袱中找了本书，推开窗靠坐在榻上，翻看起来，这一看便不知了时辰，待到腹中饥饿方知已过了午时。
　　下楼就食不想正碰上陆宣，瞧着就他一人，想来是来点些餐食，随口寒暄道：“可是来寻小二？”
　　“来寻你”，见与川怔愣，陆宣解释，“方才去你房间寻过，见你不在，便下来看看。”解释完，径自坐在了与川左手边的凳上。
　　“寻我？”与川还是不解，“有何事？”
　　“见你今日连早食都未吃，想着与你一同用中饭。”
　　两人点了餐食，径等着饭菜上桌。
　　与川有些不自在，躲避着陆宣的目光，看向窗外街景，此时天色昏暗，并无多少行人，摊贩多半没有出摊，街道一片萧瑟清幽。
　　“自昨日你便少言”，陆宣的目光一直钉在与川面孔上，专注又担忧，“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与川微有一愣，很快掩了下去，“只是不喜这般天色罢了，”回转过头，似平常一般看了看陆宣，笑了笑，“近两日天气都不会太好，你们是如何打算？”
　　“我们？”陆宣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说完好似想到了什么，“他们一早便出发了，纪书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既然天气不好，我们便晚些时候再回江城便是，你可是有何急事？”
　　与川佯装的漫不经心此刻都被诧异替代，脱口道：“你不回封安吗？”
　　陆宣看着与川，眼中漾满温柔，“不回了，过段时间，我打算直接去越国看看。”
　　与川有些踌躇，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甚至开始不像自己，这让与川在心中感到好笑，低头自嘲地轻笑了笑，甩开莫名的情绪，一如往常地语气，“要不要人陪啊？”
　　“如果有人陪当然不会拒绝”，陆宣爽朗一笑，“你这是打算不辞辛苦陪我去风餐露宿了？”
　　“就陆兄野外生存之道，应当会过的很滋润才是。”
　　两人就这般相互调侃，那道自昨日甚至更早便出现的隔膜仿佛消失不见了。
　　两日后，天终于放晴，两人也并骑踏上了归程——那四季如春，茶香满都的江城。

　　“诶，他怎么出来了，不是被官差抓走了吗？”
　　“官差哪管这个，那人说真说假又如何，又没说上边的不好，哪会管。”
　　“我上次明明亲眼瞧见被抓走的。”
　　“举报人撤案了，官府也懒得查，我听说那柳家给了举报人好处。”
　　“柳家，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嗐，那卖假药的似乎真有些本事，听说曾是那柳家老太爷的救命恩人，你说是什么关系，可不是关系匪浅嘛......”
　　才进城，与川和陆宣二人就在望江茶楼里听了个热闹，在旁边被迫听了半晌，两人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前段时日讲“云上花”传说的那位老者。
　　那桌人走了之后，与川朝楼上看台瞅了眼，正瞧见许久不见的赵程亦，点头示意一番，便回转视线朝着陆宣道：“我打算回郊外那处看看。”
　　“好，我同你一起。”
　　到了郊外住处，与川有些诧异，只见此处似从未来过那群杀手，仿佛只是远行而归，一切一如往常。
　　与川侧头看向陆宣，发现陆宣也正看着他，笑容温和，他不由喉头有些涩意，眼眶有些酸涩，闭了下眼睛，轻笑着叹了声，“你什么时候收拾的？”
　　“怎么猜到是我的？”
　　“不是你吗？”
　　“是”陆宣左右看了看小院子，眼中透着些许懊恼，“去襄江前，早知该劝你明日过来，已经落了灰尘。”
　　“无事”，与川笑笑，“只要这里还在就是好的。”
　　陆宣看向与川，他知这是与川的私事，但还是想问为什么，他对与川的事情多了很多不适宜的好奇。
　　如今的桌椅已被陆宣换了个新，却依旧仿照了过往模样，与川收拾了一番，径自坐了下来，目光盯着院中唯一的大树，“这个小院子是我爹娘在时，我们常来住的，只可惜我从未问过缘由，但到底是个念想。”
　　陆宣顺着与川的视线看过去，“你喜好荔枝果也是因为这个吗？”
　　“这是我们一起种的，但不可否认真的很好吃。”说着与川笑了出来。
　　陆宣看得出来与川的怀念，但也只有怀念，他在与川的眼中并没有看到感伤，甚至在回忆时眼中一直含着笑意。
　　他想与川的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只寥寥几句，他便已然想象到该是夫妻恩爱，轻松自在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