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启程【已修改】 ...
-
事情重新回到瑞吉欧咖啡馆。
我把写有先生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红发服务员后，没有再停留，转身推开玻璃门离去。
*
家中。
橘黄的灯光落在书桌上，我咬着笔帽，正苦命思索着如何给笔友写回信。
他近期寄来的几封信格外奇怪，实在让我一时半会揣摩不透他的意图，导致我回信时总要更加深思熟虑。
这时，我忽然听见客厅传来先生的声音。
“康塞尔！康塞尔！”
我顿时放下手中的信纸，起身走向客厅。
“先生，您找我？”
“快准备一下，我们两小时后出发。”
先生的语调轻快，往常湖一般平静的双眼泛起阵阵涟漪。我知道他一定遇着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
我对于突如其来的启程并没有诧异，最近几年我总跟着先生到处实地考察。
我们从法国跑到加拿大，再从加拿大跑到美国。从南半球到北半球，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从陆地到海洋再到陆地。
提着箱子说走就走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般寻常。
不过往常似乎没有这么匆促，刚结束一段疲惫的旅程就要开始下一段。
“悉听尊便，先生。”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把我所有的旅行用品——外套、衬衫、袜子装到我的箱子里去，无须计数，不过尽量多带一些。快去办吧！”
“那么，先生收集的标本怎么办？”
“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可是……
“先生的那些古兽、始马属等标本，以及动物的骨骼，就这么放着？”
“先寄存在旅馆里。”
“那尼尼呢？”
“我们不在的时候，请别人喂养。另外，我会托人把我们的那群动物运回法国去的。”
“那我们不回巴黎了？”
“回……”先生停顿了一下，“不过得绕道。”
我没有疑问了。
“只要先生愿意都好。”
“要稍稍绕一点道。我们去搭乘亚伯拉罕·林肯号。”先生注视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先生觉得好就行。”我平静地答道。
我这句话一说出，先生很快地眨了一下眼，随即牢牢盯住我的双眼，好像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先生蔚蓝的双眼总让我想到深深的大海，尤其是他目不转睛看我的时候，总感觉要溺进那一片深蓝之中去了。
我动了动身子。
“那么，”先生语速放慢，“无论是哪里，你都愿意跟我去吗……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是有关那只海怪，可能危及生命的旅程，你的答案也是‘先生觉得好就行’吗？”
我莫名觉得有点奇怪，先生在问旅程，却又好像不在问旅程，但无论先生问什么，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先生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毫不犹豫地说。
“好好想想再说，我什么也不瞒你。说不定……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
“听先生的。”
先生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我看不出他到底满不满意我的答案。
*
一刻钟之后，我收拾好行李。
最外层是生活用品，里面是衣服，裤子，内衣，全都是卷成墨西哥卷饼的形状，这样拿出的衣服不容易皱。袜子则是两两包在一块，见缝插针地塞进箱子里的空隙中。当然还带了几件保暖大衣。
如果说把行李箱比作公交车车厢，那么它一定是下班高峰期最繁华路段的那一趟，人，人，全是人，人贴人，人挤人，后者可以清晰闻到前者衣服上发酸的汗味。
同理，行李箱内每一丝空隙都被占用，填挤，满满当当。
然而这些拥挤，满当都藏在箱子小巧，棕色的外表之下。
不大的体积会让人产生重不到哪里去的心理。
我正打算把行李搬出去，这时先生二话不说过来帮忙。
“等……”我来不及阻止，先生修长的手指就握上了箱子的提手。
先生个子很高，比我高了半个头左右，小巧的行李箱堪堪到达他膝盖的位置，看起来似乎可以像玩具一样被轻轻松松地提起。
先生的手臂也很修长，衣服之下藏着线条流畅的肌肉，不像我的大臂一马平川，即使用力挤也毫无波澜。
然而
先生单手握上把手。
用力一提。
箱子纹丝不动。
再加一只手。
二提。
箱子还是没动。
肌肉紧绷。
三提。
箱子依然稳若老狗。
先生：“……”
*
怎么办，我的嘴角要叛逆地上扬了。
但是这时候笑好像有点嘲笑的意味呐。
我知道即使我真的笑出来，先生也不会说什么。他从来不责备我，即使我真的做出什么蠢事来，他也只会揉一把我的头发，或者捏一捏我的脸颊，云淡风轻地说声“没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让自己笑，或者说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笑。
或许是习惯了先生总是运筹帷幄，淡定自如的“强者”形象，我并不想让“弱”或者“不行”与先生沾上一点边。
即使……我真的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先生有点“可爱”。
在与嘴角的斗争中，我迅速取胜，维持住礼貌的弧度。
我诚恳，真诚，不似说假话道：“先生，这次的箱子很重，我试了好久都没有搬动。所以我叫了人来帮我们搬行李，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
假的，哪有什么搬运工，我本来打算自己搬的。
*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补。
我该如何变出两个很快就来但又还不存在的搬运工？
我有些苦恼。
我下意识轻轻咬起了指甲。
还没待我完善找借口出去叫搬运工，不讨价还价快速确定人选，提前对好晚到的说辞，带着搬运工来搬东西的计划。
先生的举动打断了我的思索。
原本因为搬不动行李而默了会的先生，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将它从我口中轻轻往外拉。
他微凉的指尖擦过我的嘴角，留下的痕迹却是热热的。
我愣愣看向先生。
对上我的目光，先生无奈一笑。
别咬了，快去找搬运工吧，他说。
*
啊？
*
虽然先生疑似已经知道我原本没打算叫搬运工来这件事，但我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做戏做全套，找了两个人来搬运行李。
旅馆的电梯把我们送到中二楼前厅，我们找的搬运工在此等候。他们提着行李跟我们下楼梯走到底层。
先生在满是顾客的大柜台结清了账，委托他们把一包包填塞好的动物标本和风干的植物标本运往巴黎，还留下足够的钱托人喂养尼尼。
然后我们拦下一辆马车，随即前往第34号码头。
在前去的路上，我在先生的低声讲述中明白了我们此次出行的由来和目的。
由于海怪在航海上产生的威胁，一些人，尤其在英、美两国，主张把这个可怕的怪兽从海洋清除，以保证越洋交通安全。
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因此决定派遣亚伯拉罕·林肯号去追剿海怪。
兵工厂热情洋溢地向亚伯拉罕·林肯号推荐自己的装备。（讲到这时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手投鱼叉，开/花/弹，后膛炮等等无数装备被他们吹地天花乱坠，让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武器无需攻击，就足以用其财大气粗的外表，晃晕海怪的眼，使它束手就擒。
我不懂他们的想法，只觉得他们的行为像是在打扮洋娃娃，什么首饰，衣服，假发都拼命往其身上套。
最后，他们邀请了身为自然博物学专家的先生同行。
*
很快我们便抵达了亚伯拉罕·林肯号驱逐舰停靠的码头。远远就可以望见其两根大烟囱冒着的滚滚黑烟。
站在这里，我忽然有些胆怯，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退缩，跟先生说，我想回去了。这种情绪是之前任何一次旅程都不曾有过的。
我算不上勇敢，但也绝不怯懦，我只是隐隐觉得这次旅程，好像有什么令我害怕的巨变要发生。
盯着亚伯拉罕·林肯号流畅的舰身，我总觉得黑色的驱逐舰像是一只张开的大口，意图将所有登船的人员吞进肚子里。
我努力压下心底的情绪。
一个水手领着我们登上艉楼，来到一名神采奕奕的军官面前。这是法拉格特舰长。
法拉格特舰长简单与先生握了握手，寒暄几句。我依然有些心神不定，没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
接着我们就被领到居住的客舱。
客舱位于舰艇后部，面对军官休息室。
里面是一张书桌，两张床，一个衣柜和一盏台灯。
装置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很整洁，干净。被褥都很新，薄厚适宜，可以看出布置者的体贴用心。这稍稍抚慰我不宁的心神。
“这儿挺好的。”先生一边观察着简洁，舒适的客舱一边对我说。
“先生，别见怪，”我试着坐到床铺上，感受其柔软的布料，回答道，“就像寄居蟹钻进了蛾螺壳一样舒服。”
拾掇好行李箱，我和先生登上甲板。
甲板上，一些水手和水兵正在忙碌着启航前的最后准备。
他们扬起旗子，松开舰上拴在码头的最后几根缆绳，机械师们启动机轮，一阵呼啸声，蒸汽涌入半开半掩的进气阀，水平排列的长长活塞此起彼落，乒乓作响。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我知道，我们要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启程【已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