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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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暮置身于大火中。
他穿过烈火，赤脚踩在烧焦的土地上，强烈的温度瞬间烧穿皮肉，他嗅到了身体被毁灭的气息。
但他不能停下，他拼命穿过起火的山林，青丘在淮河边上，而三天三夜的大火，已经将整条支流都烤干。
狐族三百余人，都死在那照亮黑夜的大火里，苏暮的身体也被大火烧得滚烫。
无法止息的天火，是断绝他所有希望的严厉惩罚，而降下这场天火之人，便是至高无上的天帝。
不过是，救了一个人而已，然后…然后被对方察觉妖星异象生于青丘，再然后，所有的温情照料与体贴关怀都化为冷酷的虚情假意。
苏暮停下脚步。
滔天大火前，他跪在衣着华贵、俊美无双的男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磕头，一次又一次的恳求。
他的脚步停下来，似乎意识到那已经是很久前发生的一幕了，而现在，他只是在重复这场梦而已。
“琼楼。”喃喃叫出那人的名字，他看着另一个自己，浑身焦黑，灰头土脸，泣不成声。
“求求你饶了他们，求求陛下饶恕我族！”
“青丘狐族私藏妖邪，故灭族以示天威，孤留你性命，已是网开一面。”
苏暮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发冷，真的是网开一面吗？还是，利用他体内的妖兽血……救活他真正的爱人，不对，甚至不能说救活，只是…吊着性命。
苏暮往前走了一步，无法再靠近，被结界阻隔在外，他伸出手，指尖传来灼烧般的触感。
当他回头，画面瞬间改变，爹，娘，哥哥，小妹，大伯，二姨……所有人，在惨无人道的天火之下，化为焦炭，而他们的内丹，由那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收入囊中，为爱人炼丹吊命。
“他们只是想救我——”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嚎啕，眼泪在那场滔天大火中，彻底流尽。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清秀的狐族少年——苏暮少时的自己——跪在曾经约定终生的爱人跟前，磕头如捣蒜：“陛下，求您看在我族曾照料您的份上，饶恕他们——”
那时尊贵无匹的三界至尊天帝陛下做了什么来着？
苏暮睁大眼睛看着。
器宇轩昂的天帝陛下，眉宇间自有一派不许人轻易靠近的威严，他只消一拂袖子，便挥开他：“苏暮，孤从来都无需照料。”
再然后，再然后……眼看狐族内丹尽现，明知这场灭族惨祸不可挽回，万念俱灰时，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走出结界，狐族尽亡，他亦难独活。
不如由那人降下的天火烧干烧尽，连同自己的生命，与那些相遇、爱慕、满心欢喜的贪图一齐，消亡于三界中。
强大的威压制住他，在他踏出结界前，身后那人冷酷地命令：“你不能死。”
恍若未闻，那时的自己神情麻木地踏入大火中，幻想着一切都在天火中消亡。
就像曾经幻想着，这个因受伤突然出现在青丘的人，也许会喜欢他这样修炼百年都不得要领的平凡小狐狸。
青丘最后一只狐妖，义无反顾踏入天火。
而困在囚笼中重复这场噩梦的青年，四肢着地，汗流浃背，不断地看着自己死去，经历烈火焚身的痛苦，一次又一次。
*
苍梧山在南海以东，因地处偏远，历来是仙家们关押犯人的地方。
不过也因苍梧此地景色优美，颇具灵气，自然不能叫妖魔鬼怪讨了好去，于是这里只用来关押犯了事的神仙们。
虽则是囚牢，但到底都曾是体面仙家，是天上的人，所以寻常的妖怪也不敢靠近。
唯独这只小兔精，修炼成形不到百年，平常活蹦乱跳，活泛过了头，枉顾族人们的再三叮嘱，竟沿着苍梧溪流间曲径通幽的小道，一口气窜到了最隐蔽的深山处。
传说，这里关押的都是犯下祸害三界之重罪的堕魔神仙。
不过三界承平日久，妖魔鬼怪各行其道，恰逢人间太平胜景，苍梧山深处，竟也只关押了一个这样的滔天大恶。
这些都是小兔精听别人说的。
他窜进深山林里，没看见大魔大妖，也没看见小精小怪，只有个背着竹背篓捡拾柴火的青年，看着就是个寻常凡人，二十六七的模样。
小兔精见过的凡人可多啦，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就住在员外家的院子里，员外少爷是个读书人，文质彬彬，还会给他投喂红萝卜。
背竹篓的青年看上去温和无害，像极了小兔精记忆里的员外少爷，令兔心生亲近，他化出原形，两条后退猛蹬，身子矫健地飞跃他的脑袋，准确无误跳进青年的背篓里。
青年吓了一跳，小白兔来得太突然，他猝不及防向后栽倒，一人一兔一背篓，全都摔倒在地，柴火散得到处都是。
小兔精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祸，绕着青年竖起耳朵道歉。
那青年毫不在意，笑容温和，他爬起来，弯身收拾柴火。
旁边多了个头不高的少年，发顶正到他胸口，穿月白衫子，束袖束腿，蹦蹦跳跳帮他一起捡柴火。
原来是小兔精懊悔自己莽撞，干脆现出人形，帮他一块收拾。
那青年竟然不觉诧异，只低头收拾自己的背篓，安静又温和。
小兔精却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心性，抱起木柴，绕着他左一圈右一圈地打转，嘴里叨叨不休：“喂，你是凡人吗？你看到我不惊讶吗？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从他怀里接了木柴：“谢谢。”
小兔精眨巴眼睛，不介意对方不回答他的问题，他缀在他屁股后边，心生好奇：“我叫白月，你呢？”
“苏暮。”青年扭头望向远处，他们在山坳间，两山夹缝之外，是落日余晖，橙黄的天空逐渐暗淡。
苏暮想了想：“天色向晚，山中有大妖出没，这位小友若不嫌弃，不如到我那里歇脚，暂住一晚，等天亮了再走。”
白月想了想，这里可是关押犯事神仙的苍梧山，年轻的小兔子毫无防备之心，一句话就跟着人走了：“好，那就谢谢你啦。”
“你叫苏暮，你是凡人吗？”白月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虽然他十个问题里，苏暮最多回答一两个，但他乐此不疲地探究苍梧山深处，怎么会有苏暮这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不是。”苏暮开玩笑道：“我是大妖怪。”
打从认识苏暮后，白月更频繁地出入苍梧山，爹娘问他去哪里，他隐瞒军情，谎报道认识了一个凡人朋友，那朋友长得可好看了，玉树临风，文质清秀。
苏暮是白月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苏暮什么都会，他住在苍梧山深处的草房里，据说这间屋子是他自己修建的，他会劈柴生火，做饭洗衣，偶尔还会给白月编草结，一只草蚂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白月喜欢找他玩，因为苍梧山深处也没有别的精怪，人迹罕至，所以白月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暮也只有他一个朋友。
的确，在白月认识苏暮的三个月里，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或妖涉足这里。
天兵来的前一天晚上，苏暮做了噩梦，把旁边呼呼沉睡的白月都吓醒了，白月问他怎么了，苏暮就给他讲了青丘狐族的故事。
青丘狐族已是五百年前的传闻，民间流传，因青丘狐族私藏上古妖兽相柳精魄，天帝震怒，亲自降下天火，将青丘狐妖一族屠戮殆尽。
青丘狐妖苏氏一族，曾是众多妖怪之首，当了上千年的妖王，没想到灵山一怒，一束天火，就把青丘连同苏氏族人烧了个一干二净。
“听我爹娘说，狐族以前颇为高傲，现在都隐居避世，生怕被人发现身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一只狐妖了！”白月问：“是因为青丘的变故吗？”
苏暮笑了下，他刚从噩梦中惊醒，颊边落下一滴汗水，轻轻点头：“或许是吧。”
白月抱住他：“苏暮，你身上好冷。”
苏暮拍拍他的肩膀，白月仰头望向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巴巴地瞧着他：“那你刚才说的，那个身体里藏了相柳精魄的小狐狸，妖王最小的儿子，真的死了吗？”
苏暮微怔，略一沉吟，轻声说：“或许，死了吧。”
“天帝好狠的心。”白月这样的小白兔，压根接受不了这种杀人全家的恶毒行为，义愤填膺道：“天帝才该在苍梧山里关起来！永远都不准出去！”
听着白月的咒骂，苏暮哑然失笑，揉揉他的兔脑袋：“天帝继位不久，自然要稳固地位，不许任何变故发生，像青丘狐族和相柳精魄现世这样的变故，他肯定会…扼杀。”
白月不懂：“那也不能杀了所有人啊，把小狐狸关起来不就好了吗，只要他不做坏事，怎么能轻易惩罚他呢！天帝才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君！”
苏暮捂住他的嘴，低声提醒：“小小精怪，藐视天威，当心天雷罚你。”
正说着，屋外乍起一声惊雷，白月吓得两只兔耳朵都冒出来了，高高地翘着，直往苏暮怀里缩：“呸呸我乱说的！天帝饶命，天帝饶命！”
苏暮听这动静，料想不是滚滚天雷来罚这只小兔精。
屋外天际露出鱼肚白，苏暮想了想，放开白月：“你就在屋里，等屋外没有人了再出去，回家去，不要再来了。”
苏暮走得仓促，白月抓他衣袖，没抓住，他急忙跑到窗户边，把纸窗戳开小洞，然后向外打量。
来了上百个穿金甲的人，个个身形高大，足有白月的两倍高。
为首那穿赤金铠甲的神仙，手持方天画戟，用一把绳索套住苏暮的脖子，然后带着他驾云而去。
白月睁大眼睛，依稀认出，那是灵山的天兵天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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