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琉月椰

1、雾来

　　宋淇然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魅。三天前他陪城主的少公子一行上山踏青，他们遇见一只野兔。少公子的书童建议不如让宋淇然去追，其实也是看他笑话。少公子笑眯眯点头，他也只得答应，手无缚鸡之力地就往林子深处跑。跑着跑着兔不见了，却找到一线飞泉，泉边隐隐雾气随泉上下，见了他竟朝他移去。

　　他一下子就知道了，二话不说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但他并没有走出，似乎每一棵树都是一样的，高得恨不得插破天。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又回到那一线泉，雾气领着他走，一直把他送到林子的边界。

　　出林子才发现，已经过去四天。宋淇然是衙门里画像的小吏，四日不来无人过问，每日查点卯牌的长官只以为他又被少公子拉走去给哪个美娇娘画像了，甚至没有记他的缺。

　　当天晚上，无风，宋淇然被活活热醒。

　　他睡的地方很小，窗前一张缺角桌，对窗一张矮窄床，床边两个旧柜。他听到开窗的声音，又是关窗的声音，如此两次。白天的雾气又来了，不多动作，只是待着。

　　宋淇然也不动，直至快晨，开窗关窗声再次响起，他知道雾气消失，起床洗漱。

　　一连三天。

　　宋淇然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秘术士，可以看见魅这样的虚体。魅是无人之地精气聚集的虚体，稍强便成雾，再强可化形。他知道为什么魅来找自己。他是这个魅能够交流的第一个人，况且每一个修炼出意识的魅都有化形的本能愿望，像人饿了要吃一样。魅化形需要秘术士为它们提供参照，没有参照的魅化出来的都是能把小孩吓哭的东西，寿命也不长。从第二天起他就没有睡好觉，总留着一股精神力留意房内动向。留意着留意着他就陷入梦乡，又是无名山顶，熊熊燃烧的小木屋，老者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他不住点头，眼泪却不住地流。

　　大火把最后一点声音吞没。他等了很久，对着残烬磕了三个头，磕得很重，咣咣见血。然后他看着头顶的太阳，用秘术催动种子生长，残烬下的作物破土而出，疯狂发芽抽枝，最后郁郁青青，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转身下山，血纵横在他脸上，有的流进眼睛里。

　　他一言不发，擦一把，继续走，一路南下，来到这个没人知道秘术的鹭城，一呆就是四年。

　　魅还是每晚必来，日出前去。直到第六天，北方印池星将没，宋淇然支起身，靠着墙壁，无声的界从他身下张开，他开始和魅对谈。秘术士和魅的交流大多不用言语——更何况虚魅根本就不会说话。他们凭借精神力互通，得知对方是非善类，有何意图，宛如哑巴和他豢养的狗。

　　宋淇然继续夜夜对谈，夜夜发梦。他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大庭院，明黄色的屋檐，深红色的柱子，父亲兴冲冲地带着他和母亲穿过一扇扇门。他看着那个才及他现在胸口高的自己走丢了，满处去寻家人，寻也寻不到，还被门绊了脚。他看着当时的自己走到一条小巷，巷的尽头出现一只黑猫，然后是女孩手上拿着一碗肉，半低着身子追那黑猫。他想看清那女孩的脸，可怎么也看不真切。他伸出手往前挥动，空气粘稠得像透明的浆糊。

　　他又醒了。床帘无风自动，似在发问。

　　他摇摇头，睡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看我的少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