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田鼠公主的坟墓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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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倒不是有什么具体的秘密。或者说，铁圈本身就是秘密——何童她，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没长大而已。只是会在阳台藏起一辆儿童平衡车，或者偶尔跑来童话世界冒险，只是这些而已。
这可算不得多大的罪过。
不过，何童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果我能控制自己不乱说话，那我不敢想我会成为多么完美的人！她在心里这样下着决心。可是，世上没有完美的小孩，所以她也总重复地被各种软弱的情绪驱使着，或在深夜对着小小的平衡车絮叨自己的童年创伤，或在童话世界对着老实的精灵大谈什么铁圈理论。
对着平衡车大讲特讲没什么，讲完平衡车就把一切都忘了——虽然何童偶尔会担心它那有些变形的车架可能不仅仅是被自己的体重压弯的——但是嘀哩哩，一个像游乐园里麻木的小马一样的老实精灵，她就不一样了。她总记得铁圈的事。
她那双写满了责任感的眼睛，似乎总在说，“让我分担你的痛苦、你的创伤吧！”
是的，偶尔滚一滚铁圈是无伤大雅的事，可是如果真的让这样一个善良的精灵承担自己的命运，那无害的巨婴也会变得有些卑鄙了。
——好在，何童庆幸，因为一些时代环境社会文化以及这样那样的严肃话题的原因，一个成年女性声称自己一直有个公主梦，似乎要比承认自己是巨婴要体面些……吧？
所以，镜头重新推回到麦田边的大柳树下，何童大言不惭地将自己的铁圈打包丢进了公主扮演的片场。
——去吧平衡车！本公主的坐骑！
何童咧嘴贼兮兮地笑起来，真挚的眼神盯住嘀哩哩，似乎在催促她快点相信自己。
嘀哩哩当然是不相信。
可是一个合格的精灵是不会在外人面前问伙伴的心事的。所以她轻轻地把何童揽得更紧了些，同时礼貌又戒备地看了眼装模作样的田鼠。
——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听我们说话……
“是呀！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呀！”田鼠自来熟地接话。
它，或者说他，听力不大好，所以并没有听到两人之前在说什么，听何童那句没头没尾的“从小的梦想”，他还以为她很有兴趣，“这也是‘公主一日游’项目创建的初衷，我们希望能向每个女孩提供公主应有的一切！城堡、王冠、舞会、下午茶……应有尽有！虽然没有平衡车，但也有七只金龟子拉动的金色马车呦。”
田鼠唾沫横飞地介绍着。
“美丽的女士们，有没有兴趣去大绿柳庄园下面体验为期一天的公主生活呢？毕竟，每个女孩都值得做一次最幸福的公主呀！只要十枚金币呦！”
——这是什么消费主义广告语？！
何童看了看像精灵鼠小弟似的穿戴整齐的浅色老鼠，对它这通发言怎么都听不惯。
倒是嘀哩哩，她的眼睛都亮了。
“呀！这里竟然有地方可以让每个女孩都成为公主！你是谁，你是有一座城堡吗？”
“我是这片麦田下的田鼠王国的公爵，也是大绿柳庄园的主人，同时也是大受好评的‘公主一日游’项目的创始人！为了这个项目，我在这棵大柳树下专门建造了一处城堡。”
田鼠公爵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高顶礼帽，又介绍得唾沫横飞了。
何童看了一眼嘀哩哩，她那好奇又得意的样子，一看就是心动了。真是的，每次都被一推销一个准，何童叹气。
作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大女人，或者说自诩为成熟独立的大女人，何童对“每个女孩都是公主”这种话是没有什么平常心的，尤其是花钱当公主，她可以说是刻意地嗤之以鼻。
“那，我们可以先……”
“咱们还是找个白天的小世界，接着骑自行车吧！我还想再骑一会呢。”何童赶紧打断好奇宝宝一样的嘀哩哩。
“不如看过城堡再做决定呀！”田鼠公爵插话，“如果看过后觉得不喜欢，我会派人再护送你们回来，于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呀！”
“派人？”何童挑了挑眉，不高兴地睨了田鼠公爵一眼，她不喜欢它的面相，“你一个公爵自己出来拉生意，你能派什么人？”
“我可不是拉生意。能参加‘公主一日游’的客人，都必须是经过挑选的，我是看两位很合眼缘，才来冒昧询问的。”田鼠公爵圆溜溜的黑眼睛眯了一下。
何童觉得它没一句真话。
“要不去看看吧，咱们玩了一整天了，没准能躺在软软和和的小公主床上歇一歇呢！”嘀哩哩没心没肺地说道。
何童还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嘀哩哩就又微皱着眉用那个忧郁的眼神看她了，“让我为你做点事情呀！”
——这个精灵该不会知道怎么拿捏我了吧？！
何童“嗯”、“啊”了两声，最后只能妥协，“那去看看？”
嘀哩哩欢呼一声，立刻抱着何童胳膊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又麻利地把自行车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那兴致勃勃、全不见一点忧郁的样子，让何童怀疑她是真的掌握了拿捏自己的技巧。
“那跟我来吧！”田鼠公爵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眼嘀哩哩收起自行车的动作，又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溜溜达达地绕到了大柳树的后面。
这样一站起来，就显得这只田鼠更矮小了，何童忍不住泼冷水，“你的城堡，不会还没我们膝盖高吧？”
公爵一边费力地扯开覆盖着大柳树树根的草皮，一边说：“放心！我们是很成熟的项目，可以非常妥善地解决大小的问题！”
何童和嘀哩哩凑上去看，却见包裹着一层绿褐色地衣的树干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一个成年女性爬进去也完全没问题。
田鼠公爵很干脆地跳了进去，“跟我来吧！”
嘀哩哩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轻轻捏了捏何童的手，温柔地说：“何童，不用害怕，就跟在我后面就行，不会有问题的。”然后也干脆地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你知道我会害怕你还这样！
何童忿忿地跟在嘀哩哩后面，也钻进了树洞。
黑漆漆、光溜溜的树洞倾斜着向下延伸。
说起来，大绿柳庄园不会是像《野蔷薇村的故事》里那样，在大柳树地面上的树干里吧，就那样在树里掏出一个皮薄馅大的树屋，然后树还很不科学地继续长得郁郁葱葱……
何童一边盯着嘀哩哩的脚艰难地爬行，一边想东想西。
又说起来，这个树洞也很奇怪。何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前面嘀哩哩的屁股，咳，这树洞怎么总是狭窄得刚刚好？明明那么瘦的嘀哩哩也是艰难地挤过通道的，那自己应该会被卡住才对，可自己竟然也是刚刚好地艰难挤过去了。这好像也不太科学吧……
“在这里，跳下来吧！”田鼠公爵在前面喊。
似乎是终于到了洞口，通道稍稍宽敞了些，嘀哩哩小心地挪动着跳了下去，然后又快乐地回身接住何童。
何童结结实实地掉进了嘀哩哩的怀里。
这里是同样昏暗的一段地道，倾斜向下的台阶扭曲着指向黑黢黢的更深处。
田鼠公爵回头看了眼两人，“跟上来吧！”然后顺着台阶又向下跑去了。
“它、它是不是变大了？！”
“是我们变小了呀！”嘀哩哩还没主动揽住何童，何童就害怕地依偎到她身上了，这让她美滋滋地偷笑了几下，“我猜，那个树洞里的通道应该是漏斗形的！从漏斗的小口爬出来，我们也就变小了呀。这应该是田鼠公爵的魔法！”
“什么？！”何童不情愿地被嘀哩哩拉扯着向下走，有些凄惨地嘶声说：“这跟阿弥壳断层的山洞有什么区别？！它弄个奇形怪状的地洞把咱们变成怪物怎么办？！”
“哎呀！有我在，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嘀哩哩快乐地拉着何童顺着台阶跑了下去。
台阶的地道阴暗潮湿，不仅能闻到柳树根须那苦涩的青气，还有各种不知名草根儿、碎叶子和昆虫尸体一起腐烂后发出的阵阵恼人的味道。嘀哩哩和何童追着田鼠公爵跑了一会，就又来到了一个洞口。
公爵跳进洞口，依然是那样一句，“跟上来吧！”
是的，这又是一段光溜溜的地洞，而且应该又是漏斗形的，因为两人从这段地洞出来之后，田鼠公爵看着又变大了许多。
就这样，两人追着公爵又跑过了几段台阶地道，爬过几个漏斗地洞，到最后，她们已经和田鼠公爵差不多高了。
“你说，它要是突然来咬咱们，咱们打得过它吗？”
何童整个人都缩在了嘀哩哩的怀里，低声说着田鼠公爵的坏话。这会她的SAN值遭到了严重伤害，而且地道里腐坏阴湿的气味也熏得她开始头晕了。
看她这幅难受的样子，嘀哩哩也心疼起来。答应来田鼠公爵的城堡实在是太草率了呀……她有些懊恼了。
“不会的，他肯定不敢咬咱们。而且，我感觉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温暖又明亮的地方。”嘀哩哩轻轻理了理何童的头发，又悄悄亲了两下。
说起来，何童好像也感知到了，前面似乎有什么非常……美好的地方。
“到了！”前面的田鼠公爵喊道。
随着他闪身跳出去，地道的尽头也照进了几道金色的光芒。
何童像打了鸡血一样拽着嘀哩哩冲了出去——
“……哇……”
“……哇……”
两人齐齐地小声惊叹。
外面是在地底挖出的一块半球形的巨大空洞，非常显眼的是，洞顶悬挂了一个金黄色的圆球，它正像个小型太阳一样无风自动地微微摇摆着，挥洒下完全不输初夏麦田上的阳光的金色光线，那么温柔、那么静谧，让两人连惊叹都小小声起来。
地道出口被一片灯芯草掩映着，它们比现在的何童和嘀哩哩都高出不少，两人艰难地拨开灯芯草，走到视野更开阔些的地方，但眼睛依然不自觉地被那个迷你的小太阳吸引。
“真是不可思议，这的的确确是太阳的光芒没错，初夏或者晚秋的阳光……田鼠公爵竟然拥有能偷来这样的阳光的魔法，真是人不可貌相……”
嘀哩哩低声喃喃着，不小心把她对田鼠公爵的真实印象也说了出来——看来觉得田鼠公爵面相不好的人不止何童一个。
不过何童倒是抓住了另外的重点，“‘偷’？这是什么意思？”嘀哩那些天蓝色的衣服，不会也是偷来的颜色吧？
嘀哩哩抿嘴笑起来，“这只是一种说法啦！当魔法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可以借来一些自然的力量，童话世界的人把这称为‘偷’，但可不是真的犯了什么罪呦！”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太阳，“我的蓝风铃的小夜灯和大大的柚子灯，就是偷来的月光呦！但我的魔法可没有这种，这种让人感到幸福的魔力。”
——的确是，让人、让人感到幸福……
两人都有些强迫自己从小太阳上移开目光似的转头寻找田鼠公爵。他正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待着，看两人看向他，他立刻挂上热络的笑容，“来看看城堡吧！”
一道没有源头的小河正弯弯绕绕地四处流淌着，与几条莹白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起，在这地底永远的灿烂阳光里，切分出一块块茂密柔软的灯芯草地。金黄色的花毛茛和淡蓝色的勿忘我在其上间或点缀着。
何童和嘀哩哩在田鼠公爵的带领下，沿着白色的鹅卵石小路向尽头的城堡走去。她们已经能看到城堡那尖尖的金黄色的塔顶了。
一枝花毛茛的花茎惫懒地低垂到了小路上空，何童踮脚抱住了它，有些失魂落魄地把脸蛋儿埋在了那巨大的金光闪闪的单层花瓣里。像是拥住了一个吻。
是的，一个吻。
比“巨婴”更难以启齿的铁圈，是“爱”。
那个迷你太阳，那偷来的阳光，让何童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幸福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偷来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一样。
何童没忍住又抬头看了迷你太阳一眼，它仍在微微地摆动着。
“嘀哩，你觉不觉得，这阳光照得人像是躺在一片金色的麦浪上似的。”何童试探地问。
“唔，我有这个感觉！”
“又或者，像是，躺在了一个可爱的，挂着迷你太阳小挂件的，摇篮里？”何童更加小心地问。
嘀哩哩眼睛瞪大了些，愣愣地看向了何童，然后迟疑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我懂这个感觉。”
——那个田鼠公爵怎么会有这样的魔法？！这种魔法，它只能、只能来自一个母亲吧……
还没看到城堡是什么样，何童就已经想用十枚金币买来这里的一天了。
是的，十枚金币，那这被爱的感觉便不再是偷来的……何童像是怀揣着什么秘密似的，失魂落魄地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城堡前。
这是一座真正的城堡。
可不是大管家和粉钻闪闪糖那种草台班子建造出的城堡。
金黄色的房顶，银色的外墙，还有外面栽种的一圈此时看着格外高大的紫丁香和黄金绣线菊。何童已经等不及想站在那些精致的琉璃小窗子里，欣赏窗外的丁香花枝了。
“哇！”嘀哩哩也惊叹着，“可以带我们去城堡里面看看吗？”
“当然！”田鼠公爵答应道，然后跑向城堡一侧，拨开地面上层层叠叠的地棯花叶，露出藏在下面的又一个地洞来。
“咦，我们不从正门进去吗？”
“说来惭愧呀，城堡的钥匙被我弄丢之后，我就改从这个地洞进去了。对一个田鼠来说，这没什么不体面的。”说着，他便跳了下去，“跟上来吧！”
——当然，这其实是因为这城堡根本就不是他的。
再当然，他也根本不是什么田鼠公爵、大绿柳庄园主人、“公主一日游”项目创始人。“公主一日游”，只是个卑鄙的陷阱而已。
是的，可不要以为童话世界里全是好人和笨蛋，也不要以为童话世界里的危机全是些无害的小打小闹。
童话世界的居民里，是正经有些比蟑螂还要令人生厌的人的。
这只田鼠便是其中一个。
即便在田鼠群体里，他也是其中格外肮脏、阴暗、臭气熏天的。他对一切与阳光、香气、整洁相关的东西过敏。尤其是爱。
他的生命里一度只有挖洞。他日复一日地挖洞。他在田鼠王国里挖出了一条条纵横扭曲、腐烂恶臭的通道。他把自己变得小到其它田鼠都注意不到，好去各家各户窥探它们生活中的痛苦与不堪。这些便是他生命的养料。
后来，田鼠王国发生了一件令他快乐的大事，田鼠女王的独生女儿去世了。
哦！死亡！它可以和腐烂、噩梦与无尽的黑夜一起，沤制出多么甜美的养料啊！
他正经不怕死地偷偷钻去女王的宫殿好几次，去看她是如何痛不欲生。
所以可想而知，当有一天，那条像他的触须一样阴湿丑恶的地道无意间挖到这里时，他有多痛苦！
他、他过敏得都要死掉了！
一个坟墓，竟然有这样暖洋洋、甜丝丝的空气！他不能原谅！
所幸，他很快找到了缓解痛苦的方法。他在挖洞与窥探之外，又发掘出了演戏与欺骗的乐趣。
他以各种各样的名头，骗些外来人到这个坟墓。一来，外来人对这个坟墓的玷污，可以减轻他的过敏症状，二来，这个坟墓也成为了一个绝佳的诱捕器。
毕竟不管多警惕的人，只要被这里的阳光一照，便会失去所有的戒备心啊。而他，只要在猎物想要离开坟墓时真诚地指向另一条地道，那猎物就会沿着地道，一直走到他的珍宝室的玻璃瓶里去。
他已经抓住不少有意思的猎物了。他曾经也抓到过精灵和人类的伙伴组合，但最后都给她们逃掉了。
不过，像他这样阴暗爬行的人，总是能等来数不尽的作恶好时机，不是吗？
他想，他很快就要再做一次尝试了，而那个会魔法的精灵，她的玻璃瓶上会多缠几层胶带。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田鼠公主的坟墓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