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呢安蓝

128、非毒

　　三
　　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卯卯小心翼翼地问：“你……”
　　女孩没回答卯卯，探头看向卯卯身后；“母亲！”说着，略过卯卯，奔向他的后方。
　　卯卯回头，见来人是那名端庄的妇人，她张开双臂，抱住奔跑而来的女孩：“宓儿……”脸上微微挤出笑容：“如何，这位先生可还中意？”
　　女孩用力地点头：“先生人很好！刚才还在给我讲故事！”笑容那么灿烂，那么天真，一改刚才那副卯卯熟悉的模样。
　　妇人略微收起笑容，看向卯卯：“小女可有冒犯到先生？”
　　看着女孩现在的举止，卯卯有些尴尬，笑着上前：“小姐本就知书达理，十分乖巧……不曾冒犯……”
　　“如此甚好……”妇人说着，眼中又流露出了忧伤，抚摸着女孩的头：“如今我也别无他求，只希望宓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吉人天相，小姐与夫人定会平平安安……”卯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只得用笼统的话术宽慰。
　　小女孩抹了抹妇人的脸：“娘亲……先生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妇人强颜欢笑着，放下女孩：“那娘亲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听故事。”说完起身对卯卯说：“看来小女是真的很喜欢您，能找来您这样的先生，也算是我府上今年最幸运的事情了。”说完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转身离开了。
　　待妇人走远，卯卯朝小女孩轻唤了声：“宓儿？”说完，不禁笑了起来。
　　宓儿收起了天真，一脸嫌弃地看向卯卯：“先生在我府上可还习惯？”
　　确认了眼前人，卯卯又细细打量了宓儿一番：“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宓儿低头看看自己小小的身躯：“我怎知要过奈何桥需要受那九道天雷，断骨抽髓，脱胎成凡人……投胎的人家还不能自己选……”说着看了一圈后院：“还好这户人家……住得还算舒服……”而后她默默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还好父母对我，都还不错……”
　　看着黯然神伤的宓儿，卯卯有些意外：“阿宓……你这……脱胎成凡人……连心性也变成凡人了？”
　　宓儿提醒道：“还是唤我宓儿吧……不要让母亲和府上的人起疑……”说完，才正经回答卯卯的问题：“以前我一直觉得，时间情感可有可无，只是人类这短短几十年没见过什么世面，才将情感看得如此之重……直到这次……父亲母亲予我的关爱……与当年羿神相似，不……可能更甚……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以至于父亲去世……我竟产生了以前嗤之以鼻的情绪……”
　　看着这稚嫩的身躯，说着这么成熟正经的话，卯卯还是有些不习惯：“还好……你还存有以前的记忆……不过……你的记忆，不太配你这副身体。”
　　“有什么还好的……”宓儿回道：“我倒是知道了为什么众人转世，都要喝那孟婆汤，背负着几万年的记忆……积累了许多因果未了……转世之后又是这副弱小模样……”说着阿宓自嘲地看看自己的身子：“想去寻羿神的转世……却又无能为力……好无助……”
　　“没事……”卯卯提醒道：“反正也就短短几十年，带过些时日，你的身体长大了，不就能去了？”
　　阿宓无奈笑道：“说得轻巧……又是等……每次都是十年八年的，十几年几百年的等……永无止境的等……”
　　见阿宓这样，卯卯都不忍提醒她，句芒说过，她与羿神，只有一世姻缘，此后再见，皆是孽缘……这话卯卯一直记着，一直不敢在阿宓面前提起，现在，就更不敢了。
　　这稚嫩的身躯，围绕着强大的气场，卯卯一个成年人的样貌，也输她几分……大概是说到激动处，阿宓神情更加狠厉，卯卯蹲下身子，手在阿宓眼前晃了晃：“宓儿……”宓儿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是孩童，收起了狠厉的气场。见她冷静下来，卯卯才轻松道：“那今后我也不用做什么了，只需要跟着你好吃好喝，你偶尔再表现一下，证明你们府上请我，没白请……”
　　“知道了！”宓儿嫌弃地点着头：“正巧在这装稚童还挺累的……有你在，也有个喘气儿的时候……”
　　此后，甄家小女儿聪慧过人，秀外慧中，就渐渐传开了，这样的每名自然会受到很多觊觎，所以才刚到婚配之年，就已经被许配出去。
　　“袁家势力庞大，如果你是寻常女子，嫁过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本来还在帮宓儿梳头的卯卯，见下人都退下了，也停下手里的活，大大咧咧坐下。虽然他现在化成的是女身，但他可不会盘女子的发髻。
　　卯卯停下后，宓儿自己接着梳起来：“这么好？你去嫁？反正你现在也是女儿身。”
　　“那不行！”卯卯语气略带嘲讽：“人家看上的可是你这位妙龄少女！”说着还做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了配合你，我可是让自己的容颜衰老了不少呢……被买去做仆人还差不多。”
　　“哎呦~妄自菲薄……”梳起发髻，略施粉黛，阿宓在镜中左右检查着自己的妆容：“可惜啊，这不是武将世家，若我能从小习武，说不定现在就能去找羿神的转世了。”
　　卯卯凑了过去，看着镜中的宓儿：“你能认得出他吗？转世的脸，和以前还会一样吗？”
　　宓儿抚了抚自己的脸：“他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他！”
　　见宓儿依旧那么执着，这一世的血肉之躯，这稚嫩的面庞，都没有改变她的决心……她还是那个她……卯卯挑了挑眉：“若他还记得那么远古的情谊，他倒是能一眼认出你……”边说着，边端详着镜中的脸：“难怪觉得你儿时的样貌如此眼熟……原来你今生转世，一点都没变……”镜中的那张脸，长成了他记忆中的那个绝美容颜。
　　宓儿回头纠正：“不是转世……只是褪去神髓，只留肉身而已。”说着低头自语：“若是转世……我也得喝那碗汤……”
　　见宓儿突然低落，卯卯皱眉问道：“那碗汤真的那么厉害？”说着还好奇起来：“我见那婆婆也没多厉害，人长得跟孩童似的，娇小瘦弱……我早就好奇了，若是不想喝，避开她便是了……”
　　宓儿嫌弃地看了卯卯一眼：“就你？”
　　“难不成她还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卯卯反问。
　　宓儿摇摇头：“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走到她面前时，不知为何，根本不敢想不喝那碗汤的事……”
　　是奇怪，在冥界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现在在上面，细想起来，一切都挺古怪的，冥界入口由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把守，每天无所事事只是一碗一碗的派汤……但又从没有谁想过要闯关……就连自己在下面的时候也没一点心思好奇这件事……
　　思索着，二人突然被屋外嘈杂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宓儿起身张望：“好热闹……”
　　卯卯见状也起身，走去打开房门：“怎么了？”
　　屋外的下人回答：“先生，袁家的彩礼送到了，需要人手去清点。”说完，行了个礼，边走开了。
　　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看阿宓：“清点还需要人手……那得多少彩礼？”
　　宓儿也不敢相信，又抚了抚自己的脸：“自古以来，凭这个，还真是到哪都管用啊……”
　　卯卯却突然沮丧：“你若是嫁人……我就没工作了……”
　　宓儿打趣道：“那不然，你在化做陪嫁丫鬟，同我一起？”
　　“不了！”卯卯赶忙拒绝：“已经陪了你几千年了！不想再同你一路了！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就知道你意如此……”宓儿笑着说：“刚才是逗你的。”
　　卯卯礼貌地回了个笑脸，转而忧愁：“但你如今要嫁作他人，羿神的转世怎么办？”
　　说道了宓儿的痛处，她低下了头：“可如今，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啊……区区凡人之躯……还是个女儿身……除了随缘，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随缘……卯卯知道他俩没缘分，听到了随缘，差点没苦笑出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随缘……”
　　“我相信我们的缘分……”宓儿嘴角一撇，忧郁道。
　　她的样子，显然没有信心，卯卯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是一种执着在撑……几千年的情谊，他也只能是宽慰：“等我离了甄府，帮你四处寻一寻，若是找到了……让他去找你！”
　　知道卯卯在宽慰自己，宓儿笑问：“你知道他今生容貌吗？”
　　“不知道啊……”为了不让宓儿再多虑，卯卯故作轻松道：“但一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少年，我若见到这样的人，便去询问！”
　　宓儿笑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除了他，就数你最顺着我……”
　　卯卯也笑道：“没办法……谁让你生得美呢？”

　　鲜红的婚服甚美，但这精细的做工穿在宓儿身上，只是她美貌的点缀。如以往所见的婚事一般，甄府上下张灯结彩，城中好不热闹……宓儿全身上下，也都打扮得光彩华丽，但表情……虽没有不情不愿，也是满不在乎。
　　见宓儿这样的态度，卯卯有些意外：“你这……不开心就不开心……没必要强装镇定……”
　　宓儿依旧满不在乎，染红双唇，欣赏着镜中的妆容：“没有强装镇定啊……这事本就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卯卯不解：“以往我见到的强买强卖的婚事，新娘子都跟被抽了魂魄似的，像个死人，你这倒是与平日没什么区别啊……真如此无所谓？”
　　阿宓反问：“我若有所谓，这事就能改变？”说着，站起身来，敞开裙袖，转了个圈：“你觉得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在这样的世道里，能做什么？”而后，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倒不如趁着还有几分姿色，入个好人家，先得个庇护活下来……若是死了，那就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宓儿说着，卯卯自觉心虚，自己进甄府，不也是为了得一个庇护……背靠大树，能吃得饱，睡得安稳……在这样的世道里，是多么难能可贵……但宓儿如今一个弱女子，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始终不放心，毕竟今后，他没有借口继续留在宓儿身边：“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万一袁家……”
　　宓儿笑道：“再怎么说，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又不是买卖的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的也是……再怎么说，也是正妻，袁家安稳，她便能安稳……不过啊……这几千年来，连一个王朝都能说倒就倒……何况是一个乱世中飘摇的家族呢……
　　见卯卯神色还是有些担忧，阿宓宽慰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虽然只剩一副肉体凡胎，但心智还是以前的心智，我肯嫁，必然是衡量周全的结果，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完，开始关心起卯卯来：“倒是你啊……嫁入袁家的清单中，可没有你啊……”
　　为了宓儿日后的生活，有一些仆人陪嫁也是正常的，但卯卯的身份，可是教导宓儿的老师，若一起陪嫁，对于卯卯这个身份，实在是不敬，经过商量，卯卯决定先于宓儿一同去往袁家，吃了这份喜酒，便继续游历。
　　所以宓儿关心卯卯日后的去向，也是正常的：“今后你打算去哪？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帮我找到羿神的转世……”
　　“听闻天下英雄如今都聚于京师长安。”卯卯早有打算：“我去长安帮你寻吧？”
　　虽然这些年也不是天天在一起，但宓儿了解卯卯：“你是自己像去长安见见世面，顺便帮我寻吧？”
　　卯卯不好意思地笑道：“唉……两不误嘛……”见宓儿还是那个阿宓，卯卯也就安心多了。
　　随着送亲队伍去往袁家，见到了传说中势力庞大的家族，宓儿受如此庇护，卯卯也安心许多……喝完喜酒，过了一夜，卯卯离开了袁府，化回男身，又开始了他那四处游荡的日子……

　　长安城内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热闹，百姓们虽然都忙于自己的生计，但大家都死气沉沉的，一种消极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城市。经过一些商贩，卯卯像与商家多攀谈两句，别人都没有心情理会他，最多只跟他抱怨几句：“这世道还不知有没有明日，得过且过着吧。”
　　内心惶恐不安，却愿意在长安城内生活，全是因为百姓觉得，京师是相较于他处，最安全的地方了，若长安沦陷，那这世上，再无安宁……也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世道如此，这天还是来了。
　　刚到长安没几天，还没站稳脚跟的卯卯，就迎来了他这几千年来，离杀戮最近的一刻。以往的杀戮，都是他所能遇见的，每一次，他都能早早地找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战马在他头顶呼啸，大刀在他身边掠过……百姓们四散逃窜，尖叫连连……这阵仗着实吓住了他。没人知道这一群是什么人，也没人关心他们是谁……大家都只知道，稍不留神，自己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但这种危机时刻，不是发愣的时候，傻愣着，是会丢了性命的……卯卯回过神来，也开始像周围人一样找地方逃窜，顾不得身边的人被劈砍，被马蹄碾碎……也顾不得血水飞溅，沾在他的脸上，身上……
　　城中能躲避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卯卯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稍能遮掩自己……那些地方说是能躲避，但也只是祈祷能不被找到而已，若是被那些发了疯似的士兵发现，也只能是全军覆没。
　　稍能喘口气的卯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那些如恶狼般的人像是失心疯一般的屠杀……抢掠者，在其中都显得正常许多……这些人到底是谁……连长安城内都敢如此肆无忌惮……
　　卯卯好奇着，小心观望着……竟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儒雅的背影，坐在马背上，停在杀戮中心，就那样愣愣地看着周围的刀光血影，冷静的他，与他周围的杀戮格格不入……
　　看着那个身影，卯卯差点站起来，险些被人发现……周围杀疯了的人没发现卯卯，那个马背上的熟人，却注意到了他……那人看向卯卯的方向，疑惑地观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卯卯不知那人如今是敌是友……缩起身子，躲得更秘，闭着眼睛祈祷着不要有人发现自己……但不一会，就感受到了面前有人的气息……卯卯只得微微睁眼，眼前确实是那个熟悉的人……那人也确认了自己没看错，讶异地唤了声：“卯卯？”
　　虽然眼前人长相成熟了些，但五官依旧，卯卯心中祈求，希望他还念旧情……笑着叫出那人的名字：“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