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保密协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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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脑海中喋喋不休的提示音，一时间，知原知也感觉自己的中央处理芯片隐隐有过热的趋势。
第一次，他对自己体内搭载的引导者系统，产生了深刻质疑。
——这三个选项，真的是可以出现在眼下这种情况中的吗？
知原知也不理解。
知原知也大为震撼。
但任务倒计时已经亮起，即将告罄的、仅剩下0.19％的能源余量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时刻不停督促着惨遭流放、孤立无援的可怜智能体抓紧干活……
知原知也深吸了一口气。
“——警官先生，死去的那个人，身份很不一般吧？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应该不需要公安警察来审讯我吧？”
……
……
两位警官此刻的表情很难用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很快，原本负责问讯的警官迅速站起身，探手取过同伴记录到一半的问讯笔记，站起身，冲同伴微一点头后，脚步匆匆地开门，走出了这间亮堂堂的问讯室。
——他似乎是要去找什么人。
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很快，就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之中……
不，主要是令剩下的那位记录警官窒息。
因为，就在他混杂着狐疑、探究、审视、敌意……等等复杂情绪的目光注视下，端坐在问讯椅上的投毒案嫌疑人，此刻，正无所事事摩挲着自己右手手腕处的皮肤。
“……”
记录警官沉默一瞬：“知原先生。”
刚刚才在风轻云淡间狠狠丢下一枚深水炸弹的知原先生闻言，抬起眼，用那双奇异的一蓝一透明异色瞳一瞬不瞬凝视着他。
那双眼睛很奇怪。
透明色的左眼空灵、纯粹，不含一丝杂质，从这只瞳孔中倒映出的一切，似乎才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模样。
蔚蓝色的右眼则深沉、神秘，好像暗潮汹涌的远海之海，叫人看不穿、猜不透……
被这样一双截然不同的诡异双眼齐刷刷注视着时，有那么一瞬间，记录警官几乎确信，自己在那双眼底，看到了类似了然，亦或是意味深长的神情。
——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寒意，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
“……”
“——怎么这样看着我呢？”
出乎意料的，两人沉默无声的对峙中，竟然是这个看似寡言冷漠的青年率先开口。
苍白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青年歪头凝视着他，任凭艳蓝色发丝垂落额前，遮住眼前一小片视野。
“我以为，您方才叫我，是有话要对我说？”
记录警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唇唇瓣外侧的一粒小痣因此被润泽，在问讯室内强烈的灯光下微微反着光：“我不……”
“听刚才那位警官的意思，今天早上，就在我路过的街道，发生了一起投毒案。”
“……”记录警官深深看了这位投毒案嫌疑人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取决于您想听什么。”
“比如？”
“比如……”知原知也的眉眼隐在发丝的阴影之下，单薄的唇角精准上扬三个像素点，“‘是的，人是我杀的。我是捕鼠专家，我给他投放了老鼠药。他吃了之后死了说明他是老鼠，吃了没死说明他是老鼠精，而老鼠精必须死’？”
“呵……”
雪亮的白炽灯下，面容苍白英俊的青年唇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而意味深长的笑。
“……”
“……”
一瞬间。
记录警官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深色的瞳孔紧缩成了一个小点，他面色刹那空白，以一种愕然、震悚、不可置信的眼神，混杂一股不易察觉的阴沉，猛然抬头看向知原知也！
“你、你到底是——”
然而。
不等他将话说完，下一秒，记录警官就看见对面那个神秘的蓝发青年嘴唇微动，继续说：“又比如说——”
“——想知道存在那位勇敢的协助人手机里的、在他服下毒药后生命的最后关头拨打出去，却最终并未接通的号码的主人，到底是谁吗？”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记录警官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霍然起身，材质单薄的问询室桌椅在他的动作带动下，猝不及防被掀翻，桌上一切纸笔记录经此一变，尽数被扫落，无数纸张洋洋洒洒飞了漫天。
“……”
“……”
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负责记录的警官胸膛急促起伏，呼吸间，是克制不住的沉重喘息。
泛着血丝的双眼紧紧锁定知原知也的方向，记录警官有些焦躁地反复舔舐着下唇上那点黑痣，沉默许久，慢慢捡回了冷静。
他扶正自己的眼镜，弯腰扶起桌子，一点一点、一页一页捡回桌面上放置的纸笔。
忙完这一切后，他坐回桌后，深色的眼透过镜片落在对面青年的脸上。
“——你还知道些什么，知原先生？你最好全部都说出来。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知原知也唇角微微上扬，依旧挂着那抹标准的三像素点微笑。
他对对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转而道：“您的情绪起伏过大，血压飙升过快。请立即深呼吸，保持心态平稳。”
“……”
“……”
听着对方一板一眼、却暗藏戏谑的话语，记录警官的目光彻底沉下，从对方无波无澜的面容上一掠而过，片刻后，极隐晦地扫了一眼墙角处微微闪烁着的监视记录仪。
“……”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记录警官舔了舔干涩的唇痣，垂下眼，不再理会对面的知原知也，只专心致志，整理起桌上那份凌乱错页的问询记录。
……
……
很快，原先匆匆离开问讯室的问讯警官，就带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凶恶，右脸上有一块明显伤疤的黑脸警官闯进了问讯室里。
“长官！”问讯警官一指老老实实端坐在问询椅上的蓝发青年，语速急促地说，“先前我跟您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黑脸警官点点头，一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问讯警官和记录警官对视一眼，神色犹豫。
“在想什么？还是说不信任我的审讯能力？”黑脸警官上前两步，接替对方之前的位置，坐到了木桌后唯一的空位里，“接下来的问讯工作由我接手。辛苦了，大泽君。”
既然长官都已经这么说了，纵使心中还有千般疑虑，大泽最终还是不得不冲长官深鞠一躬，将记录本双手奉上。
他转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注视着自己这边动静的犯罪嫌疑人。想了想，他最终还是为这个命运多舛的青年留下一句善意的提醒。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隐瞒。放心吧，警方不会为难无辜民众的。”
问讯警官态度还算温和，知原知也便也回以友善：“谢谢，我会的。”
……
喀哒……
隔音的房门再次紧闭。
知原知也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正在自顾自翻阅手中卷宗的黑脸警官。
——对方似乎并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
知原知也稍微有些担心独自呆着的猫咪小姐。
也不知道作为嫌疑人随身物品，被一起带进警视厅的猫咪小姐，是否有得到妥帖的照顾……
想了想，知原知也最终先服了软，冷冷道：“也许您应该搜查一下那位小姐的手提包——就是那位和我一起被带来这里的小姐。”
“哦？莫非知原先生这里，还掌握有什么警方还未查明的线索吗？”
黑脸警官的目光十分犀利，像一把弯钩，直勾勾盯着人看时，仿佛能把所有秘密全部从人心深处勾扯出来。
对上这样的眼神，绕是无懈可击的智能体也感到一阵难以招架——知原知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秘密。
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知原知也先一步错开了目光，视线旁移，落向虚空。
“线索谈不上。”
——毕竟只是路过时，扫描板块自动弹出的信息而已。
知原知也注视着询问室雪白的墙面，语气淡淡：“那只手提包的拉链没关，我从它的敞口位置，看见许多轻奢品牌男装的购物袋，其中恰好有一个品牌，会为它的高级vip用户提供下午茶服务和清口糖。”
“什么意思？”黑脸警官愣了愣，皱眉，屈指轻叩桌面，“——既然要讲，知原先生不妨把话挑明。”
“意思就是——我早上办理完出院手续、穿过那条热闹的步行街时，刚好听见那个品牌的一位柜台服务人员抱怨，说‘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买得起几十万的西装，却还要偷拿店里限定供应的清口糖’。”
“警官先生。”
知原知也说。
“——如果你们搜查的足够仔细，应该能发现，在那位小姐的手提袋某个角落里，有一枚品牌在店限定供应的清口糖。而如果你们去那家轻奢男装店里询问另一位当班服务人员，就会知道，死去的那位先生和他的女伴，曾在享用完茶点之后，在她注视下，各自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枚‘清口糖’。”
应该被死者吃下的清口糖，却出现在了女伴的手提袋里……那么，死者在店里吃下的那个所谓“清口糖”，又会是什么？
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知原知也想了想，补充：“有机磷在服用后10到30分钟内，会出现毒蕈碱样症状，2到4小时内，服用者就可能因呼吸衰竭而死亡。而这个进程，大致与死者离店后逛街、最终来到咖啡厅休息的时间吻合。”
至此，案件证据链与时间线全部一一对应，属于知原知也的嫌疑，在警方核实过这些信息后就能自然而然被排除了。
好详实的情报……
好敏锐的洞察力……
黑脸警官眼神闪了闪，意有所指：“知原先生似乎对那位小姐的情况格外清楚——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知原先生在这起投毒案中，至少需要承担知情不报、协助犯罪的责任呢？”
“可以。”
“……”黑脸警官哽了哽，无奈地叹息一声，“……还真是直白啊，知原先生。”
已经将自己掌握的全部信息和盘托出的知原知也，没再吭声。
——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是玩家过后找到自己、重看关于这段剧情的回放，也挑不出自己的错处。
黑脸警官盯着知原知也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他轻敲桌面，忽然将话题中心，从这起突发的咖啡厅投毒案上转移开。
“——刚才，知原先生似乎和我的两位部下提到过‘公安协助人’这件事。”
黑脸警官似笑非笑，右脸上疤痕因为这个表情而微微蠕动，看上去狰狞恐怖：“关于这件事，我想知道——知原先生，你是怎么获得这个消息、又为什么会如此确信消息的真实性的呢？”
开门见山，直切要害。
经过刚才一番问讯，知原知也现在已经知道，试图说谎，在精通测谎和审讯的警方面前，只能是班门弄斧，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但……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获取消息的渠道，这不奇怪，至于消息的来源……很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如果只是说一半藏一半呢？
这样不算是说谎，应该就不会触发对方的测谎雷达了吧？
“……”
“……”
果然。
听见知原知也这么说，黑脸警官只是眯了眯眼，却并未出声反驳。
他用某种类似审视的眼神，上下扫视知原知也。
知原知也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这让他回想起某些对智能体引导者并不礼貌的新手玩家。
他于是也学着黑脸警官的做法，顾左右而言他，开始尝试转移话题。
“——警官先生，您应该在房间外的监视摄影机实况转播画面上，监视这里很久了吧？”
黑脸警官微微一哂，并不作答。
“您就不好奇我刚才向这位警官给出的第二个答案吗？关于那则最后也没接通的电话。”
知原知也弯起唇角，冷漠薄情的脸上，再次露出那抹精准的三像素点微笑，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诡异而又危险：“做个交易吧，警官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和这起投毒案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关联。放我和猫咪小姐离开，我会把你想要的答案……”
“不用了。”
“……您说什么？”未尽的话语被打断，知原知也CPU有一瞬卡顿。
“我说，不用了——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感兴趣，所以这条交易取消。”
“……”
知原知也感觉自己的CPU有点过热。
一个被在自己说出与“公安协助人”相关信息时、夺门而出的讯问警官匆匆叫来的，类似自己上峰的高级警察官员，却在自己有意奉上情报之际，表示自己对相关信息并不感兴趣。
——这并不符合芯片智能算法推演出的人类行为学规律。
知原知也沉默下来，右眼荧蓝色数据流飞快闪烁，开始极速运转芯片、紧急运算补救措施。
问讯室内。
雪亮的灯光之下。
黑脸警官深深注视着对面那个仿佛死寂冰冷的死海一般、叫人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的青年，眼底，饶有兴致的神色一闪而逝。
过了一会儿，他冲知原知也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站起身。
“不用这么麻烦。”
他说。
“——有人在我过来之前，就已经帮助警视厅完美复刻了这起投毒案的手法，抓出了真凶。对方帮助警方破案的唯一要求，是让我们尽快释放你这位与本案无关的无辜群众。”
这么说着，黑脸警官意有所指冲知原知也勾了勾唇，将手中薄薄的一张纸递给知原知也：“你的消息很灵通，这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消息渠道，只要这个渠道不涉及违法犯罪，警方并不会追根究底——签好这个就可以离开了。至于你的猫咪小姐，现在正跟在你的朋友身边，被照看的很好。”
朋……友？
知原知也呆愣了一下。
低下头，他飞快将这份递到眼前的文件扫描了一遍。
《保密协议》么……
右眼底蓝光褪去，知原知也顿了顿，接过笔，一笔一划，板板正正在文件上签下了「知原知也」的名字。
他将文件递回去。
“可以了吗？”
“可以了。”
黑脸长官将文件仔细收好，冲知原知也笑了笑，然而那张凶恶的脸配上狰狞的伤疤，无论怎么笑，都无法让人第一眼看去很好地接收到他传递出的善意。
他提醒：“知原先生，今天你说过的所有话，走出这间房间后，最好立刻忘掉，并且从此以后都不要再提。”
“我明白了。”
“我叫做黑田兵卫，”额角的伤疤似乎都舒展了些，黑田兵卫冲知原知也点了点头，语气缓和，“很高兴认识你，知原先生。我有种预感，我们今后，或许还会见面的。”
知原知也：“？”
知原知也：“……”
知原知也：“。”
还来？！
他今天CPU和芯片都快□□烧了！！智能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根据《新世纪人机公约法案》来看，好像的确不是来着。
心情有些微妙不快地，知原知也冷漠告别了这位黑田警官，以及自从黑田警官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记录警官，快速扫描了一下门外建筑构造，随即朝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快步走去。
喀哒——
休息室房门打开。
还不等知原知也走进去，下一秒，一道圆润的黑影，顿时照着知原知也的面门飞扑而来，伴随着身后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喂喂、你去哪——要不要这么翻脸无情？刚才不是还和我玩的好好的吗？！”
“……”
知原知也抱着猫，和猫同时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某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松田？”
“看什么看？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松田阵平从休息室沙发上站起身，经过知原知也身边时，偏了偏头，示意对方跟上。
“走了！”
“……好的。”
抱着猫跟随对方离开警视厅的路上，知原知也听到了对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颇为怨念的小小声碎碎念。
“真是的，还好从机动队出来顺路看了一眼……”
“办个出院都会遇到这种事，运气差成这样还真是没谁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保密协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