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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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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澄其实不是很喜欢喝药,一是因为实在太苦,总有些反胃,二是那药总有隐隐约约的气味让人本能地厌恶,也不知是哪味药材催生出的。
不过近来牧言端着蜜饯守着他喝,磨蹭上小半个时辰,到底还是能磕磕绊绊地喝完的。
更让叶明澄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他的潮期要到了。往常的话他都是用隐泽丹压过去的,可是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隐泽丹用了必定会使他的病情雪上加霜——何况牧言一直盯着,他也没机会。
叶明澄含着牧言喂的蜜饯,听见他在门口递碗给下人顺便吩咐准备晚膳的声音,有些愣神。
平心而论,如果只是短时地解决欲望,牧言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温柔体贴,偶尔会流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强势,最重要的是,他想,牧言对他恐怕也不是全无想法的。他能感受到他深埋的欲望。
可即便如此,叶明澄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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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等叶明澄思量清楚,他的潮期就措不及防地来了。
甚至没有缓冲的过渡期,信香直接就蔓延开了。
萧暮那个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头脑短暂空白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舌尖,借此维持住了他最后的清醒。
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长久以来都被他刻意地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叶明澄,其实是坤泽。
他为这个信息背后所呈现出的事实苦涩得想笑,他只能举步维艰地克制着自己,去问叶明澄,“我去给公子找人,行吗?”
叶明澄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只是本能地循着声源将头偏向牧言的方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流失殆尽了。
“牧言……”叶明澄唤他。
“保证干净,我……现在就去。”萧暮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向外间退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要。”叶明澄近乎呢喃。
萧暮身子一僵,他想装作没听见,可是冰凉的声音分明进入了他的耳朵,敲得他肝胆具裂。
“你今天,走出这扇门一步……就再别回来。”情热让叶明澄头脑变得昏沉,他一时冲动说出这话,又只得到难堪的沉默。?
何必呢。
覆在眼上的薄纱被生理性的泪水洇湿,些许逃逸的泪滴划过脸颊砸在被褥上,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响。
“算了,”叶明澄抑制住下意识的呻吟,愈加疲惫,“你走吧。”声音已经轻到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可是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微微泛凉的唇为他吻去了潮湿的泪,近乎叹息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别哭。”
好像平白咽下一块棱角锋锐的石头,喉咙深处都泛起了不上不下的疼痛。
他小心地伸出手,得到一个盼望了很多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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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言吻他的时候,带着一种细水长流的温柔。牧言显得有些拘谨,让叶明澄错觉他也是被珍视着的,那种奇妙而飘飘然的感觉让他不再去想明天。他已经不需要明天了。这一刻叶明澄从捆缚了他大半辈子的不安中解绑,短暂地沉溺于看似亘古不变的镜花水月里,将那些不堪的前尘和无望的未来都远远抛在身后。
他尚且黯淡失焦的眼瞳中隐隐模糊地含着一点红烛燃烧倒映出的碎光,牧言吻上他的眼角,不停地压榨旧伤未愈的腺体释放信香来安抚他。
恍惚间,叶明澄似乎嗅到了一点幻觉似的桂花气息,是很清甜的味道,神经中枢告诉他他很喜欢这种味道,却又不知为何直觉品出了一股酸涩。
他在这种两相拉扯的感觉里晕晕乎乎地收获了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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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的时候,叶明澄还沉溺在那种将他浸透的柔软气息里。他轻微动了一下,身侧的人无意识地环住他的腰将他往怀中带了带。
叶明澄无意识地抿唇,眨了眨眼,难得感到一点羞赧,随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能感觉到一点光亮了。
他的身体状况终于开始好转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只知道也许是应该高兴的。他支起身从牧言的怀抱中脱离开来,背对着能有光感的方向发呆。
这么大的动静萧暮自然也清醒了,可他却不敢睁开眼睛。
也许他将要面对爱侣毫不留情的斥责、打骂——如果这能让他好过一点,他乐意之至。可他对叶明澄何其了解,他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把他轰出去之后一个人生闷气,病情恐怕会恶化得更加厉害。
萧暮可能无所谓自己如何,却无法不担心叶明澄。他一想到自己可能依然会为叶明澄带去伤害,可能再无法见到他,就难过得无法呼吸。
“牧言?你醒了吗?”叶明澄突然出声,险些没把萧暮吓个半死,他心跳如雷,一时不确定叶明澄到底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没有,只好犹豫着调用暂且酸软麻痹的手脚,有些手忙脚乱地为叶明澄披上被褥,“早春寒凉,公子莫要受寒了才是。”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努力地想要掩盖住可能到来的风雨,索性自暴自弃般不再回避,转而坦然地顺势抱住叶明澄,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叶明澄感受到身后说着要给他盖被子的人转而好似不舍地连着被子把他一起抱住了,居然有些想笑,于是他就笑了。
很浅的一点,却动人得几乎叫萧暮魂飞魄散。
“好啦,”叶明澄带着笑意略微偏头,拍了拍箍在他身侧的手臂,“还是起来吧,今天魏先生要过来复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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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比之前好很多,你说你现在已经可以感光了?”魏重帆将把脉的手收回,状似无意地提起。
“嗯。”叶明澄眼上依旧缠着白绫,“但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光线。”
“那已经相当不错了……没想到恢复速度还挺快的,已经可以尝试把白绫取下来了。”魏重帆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侍立在叶明澄身旁的萧暮。
“这段时间牧言着实费心良多,算起来这功劳也有他一半多的。”叶明澄凭感觉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了点笑。
“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魏重帆抿了一口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随即自然而然地转头朝牧言笑道,“突然想起前阵子托重明去买了些药材,都是接下来的药方要用的,劳烦小兄弟去帮我催一下好吗?”
魏重帆是笑着的,萧暮却出了一身冷汗,可哪怕再不情愿,他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盼望诸天神佛能显灵一回,如果以后叶明澄身体大好了,执意要他离开,他必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可绝不是现在。
他只能祈祷,他们要谈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是很遗憾,从未有过信仰还曾不屑一顾的狂徒想要临时抱佛脚,佛祖不把他一脚甩开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您觉得……我的恢复速度不正常吗?”等到牧言的脚步声远去,叶明澄犹豫着开口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你知道的,像你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之前的案例都仅存于古书之中……如果要说信香提取浓度高、有过乳水交融就能大大提高治疗效果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那,剩下的情况是什么?”叶明澄轻声问。
叶明澄看不见,但他从声音中也能察觉到魏重帆此时的严肃:“你的身体曾相当熟悉这种信香。”
他着重强调了“相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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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吗?
叶明澄只要稍稍顺着逻辑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啊。
他被魏重帆所救,在萧暮眼里就是畏罪潜逃,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以萧暮对他的恨意,要是被他找着了,自己恐怕难逃一死。
为了帮他治病来当药人?天方夜谭。
可是。
距离他被救已过去了数月之久,就算魏重帆挑的地方再隐蔽,有可能完全瞒过暗卫布天下的皇帝陛下吗?这段时间,不论是搜寻还是通缉,他们都没听到半点有关的风声。
除非,萧暮根本就没有在找他。
也许他认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皇后罢了,失踪了就失踪了,根本不值得大费周章?不。萧暮了解叶明澄,叶明澄同样了解萧暮。他知道萧暮但凡活着就肯定会找他,不论他是死是活,因为萧暮厌恶一切妄图挑战他权威的事物,自己“畏罪潜逃”,在他的眼中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嘲讽。
萧暮不可能容忍。
那么,要么,萧暮有更棘手的事情得处理,要么……?
时值早春,气温早已回升,叶明澄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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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想。
如果真的是的话,周围人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一无所觉……起码魏重明是知道萧暮的样貌的。
而且,如果说其他的都能改变,那信香是决计骗不了人的。
萧暮的信香张牙舞爪、毫不收敛,和牧言温柔的花香明明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公子?公子……”萧暮一回来就看到叶明澄魂不守舍的样子,早在魏重明一反常态地扯着他不停闲聊时他就开始感到无法抑制的焦灼,现在一颗心更是差点跳出了胸膛,不安瞬时淹没了他,他的声音里甚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似的哽咽。
“啊。”叶明澄回神,感到有几分抱歉,“我没事。”
停顿了一下,他又问,“怎么了?”
萧暮篡着衣角,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哪怕知道叶明澄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他也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公子的药方换了新的,得要餐前服用,我去跟您端来?
“还有重明姑娘说过几日惊蛰,镇上会有祭祀的集会,您要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有利于恢复……”
他绞尽脑汁地不停找话题,以此来掩盖不正常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