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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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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花满棠准备扛着两柄批把回宫之时,芙蓉满脸愁容地捧着那柄陈旧的批把坐于院子里弹拨,那样悦耳的曲子,纵然章法了得也难掩司琴者之悲切神绪,埖鹞立在一旁不知该不该说话。
“若不我到圣妃处负荆请罪,好让你觅得一个好去处,免得跟着我一同落魄。”芙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诚然她乃是极其惴惴不安的,情急之下的她竟然提出让阿菲离宫躲避,实实在在地抚了花满棠的逆鳞。
兴许,他以此作文章,今后将她打入冷宫。埖鹞这个侍女虽是个妖,却也是个存心善意的好妖,比起天宫那些自持的仙娥不知好多少。纵然她这个主子再无能,却也不能不替她谋划一个好去处,阿菲那儿可是会乐意收下呢?
饶是记得阿菲第一次相遇便道出她的性子不讨喜之纰漏,回想当初的她便是因着这般才惹怒了妖神,从而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西荒君后曾说,依照她之容貌与才艺能独宠天闱并非难事,然而她却屡屡在此事上栽了跟斗,妖神歩惊雪并不看重她之容貌,即便如今成了自凡间修炼而来的圣王侧妃也见不得圣王花满棠独宠于她,甚至他更为喜爱一事无成的阿菲。
她不懂,为何一切之美好皆是与她无缘,除却色诱天帝,她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然而命运却总爱跟她开玩笑。身为凡后的她,不曾喜欢过凡皇花满棠,她喜欢的是那样的一位少年郎君;历劫归来的她喜欢上了位列仙班的凡间魔王花满棠上仙,而他却又早已心有所属。凡人常言,神仙有着三生三世修得正缘,然而这样折腾磨人的三生三世,谁会喜欢?
上苍可知,这样的玩笑开得忒大了!
“侧妃,你这又是为何在此伤风悲秋呢?”于埖鹞而言,侧妃乃是容姿卓越、才高八斗,茶艺、音律、书画皆是有所涉及,更别说持家之道也通晓,委实让她感慨,此女当真只应天上有!
若非圣王早早遇上了圣妃这个孤寡之女,诚然这阳天缙霄宫之正妃非她家侧妃莫属。她并非说圣妃德不配其位,而是圣妃太年幼了,不过三万五千岁之年,就连见识也不及五万岁的侧妃。若非圣王不太看重闺房之事,试问以圣妃如此年幼之龄岂能将这后苑治理好?
埖鹞偷偷瞟了芙蓉一眼,她知道自己纵然是满腹不满也不能说出一言半语的。侧妃是个知恩图报的,断然不许她这般腹诽圣妃之不是,加之,若被圣王知晓了,定必将她剥皮拆骨的。“侧妃,可是累了,婢子替你去搬来垫腰?”
“埖鹞,你可会后悔跟了我这般无用的主子?”她不如愿之事委实太多了。
圣王说一切交由他处置,然则他当真会舍弃阿菲么?诚然是不会的,阿菲乃是他亲自上奏迎娶而来的圣妃,哪像她这般是个来路不明又是天帝施压之下方才首肯的屈辱?一切就如那些侍女所言,自她入了宫,这阳天缙霄宫便是风波不断,说来到底也是她这个不祥之人所致的。
这权衡之下,自是会择了牺牲她而非牺牲那位圣妃的。
“侧妃,圣王不是说了,一切事宜静待他归来再作打算么?圣王能率领我等妖魔在仙界觅得一席之地,这能耐自是寻常神仙所不能媲美的。你着实无需胡思乱想,伤了神绪不说,还伤了身子。”圣王能在一众凡间魔王中飞升为上仙,可见圣王之能力并不差,甚至堪称天资聪慧的。
埖鹞有些懊恼,她素来知晓圣妃之神绪纤细得紧要,略略的风吹草动已能让她自乱阵脚的。她甚是不懂,圣王已是明言,一切交由他处置,何以侧妃依旧是这副郁郁寡欢之形容呢?若是圣妃,她只会打着哈哈哈便作罢,只因她不甚在乎这些有的没的,能不动手便只动嘴皮子,若要动手便只求“痛快”二字。
“他的能力再大也抵不过我的越庖代厨吧?更何况,我那般言辞纵然无心也难逃蓄意要撵走圣妃之嫌疑,招人把柄也属应该。你无需安抚我,自我入了宫,这阳天之风波已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等虽是不曾明言,奈何我也知晓你等甚是烦我。”芙蓉颓然,这便是祸从口出之道理,纵然是她词不达意,却也极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侧妃委实多虑了,其实、其实婢子瞧得出来,圣王也很是照拂侧妃的。兴许是因着侧妃说话总是文绉绉的,难免让人感觉疏远,而圣妃说话素来是直率得紧要,这相较之下,圣王难免偏颇一些。”此地到底非等级森严的九重天宫,当真无需那样严谨的言辞,就连她也觉得侧妃颇为疏远,更何况同为枕边人的圣王呢?
她虽未成亲却也是见过父母如何相处的,谈不上相敬如宾却也是相处融洽的,夫妻二人多是说些无聊之话,而非侧妃这般文质彬彬的措辞。她听“映照殿”的侍女私下说过,圣王在“映照殿”时多是随心所欲地坐于地毯之上与圣妃一同摆弄她的稀奇之物。
反观圣王在“兰亭阁”时多是端坐在书案处,而侧妃更是唯恐滋扰了圣王那般,不敢发出声响,如此拘束,何来夫妻之相?每每到她当值之时,乃是恨不得侧妃化作绕指柔,好去拴住圣王的心。需知,侧妃之形容颇为倾国倾城,然则又终日端着郁郁寡欢之模样,莫道是神经大条的男儿家,纵是她等女儿家也委实难以招架得住。
“我自小便是这般长大,一言一行皆是离不开‘规矩’二字,错了就要受罚。”那时年幼无知的她也曾叛逆过几回,然而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毒打。明面上面慈心善的西荒君后,素来舍不得打脸,却也深知如何既能让人生痛却又看不出病患之处。
“想来侧妃也并非快乐,侧妃之家规委实严厉,奈何若非这般严格,侧妃又岂能于九重天宫存活呢?侧妃许是不知,侧妃是婢子遇见的第一个根苗正红的神女仙胎,当初能拨到这儿侍奉之时,婢子开心了好几个日夜。”埖鹞说到这些九重天宫的神仙,这脸容难掩忿忿不平,“婢子闻说,那些天宫的神仙虽是端着一副仙风道骨之慈祥模样,然而私下里却也是争强好胜的。这九重天宫若无我等凡间小妖、魔怪等进贡香火,试问何来他们的悠然自得?,口口声声只道我等沾了他们不少香火却绝口不提他们如何拿捏着我们每年进贡,委实臭不要脸!侧妃你说,此事可是该气愤?”
“啊?”芙蓉不曾想过这进贡之事内的缘由,她只知这些妖魔鬼怪欲要有一席之地就得臣服于天族,毕竟这天地间无规则不成方圆。今日听了埖鹞之言,方知这天族私下里没少干出这些龌龊之事,难怪当初花满棠明言有些被逼得无家可归的仙族会自甘堕落沦为妖族也不愿臣服天族。
埖鹞以为芙蓉的那一声“啊”是赞同之意,她壮着胆子又道:“婢子胆敢道一句大逆不道之话,婢子颇为认同魔尊重锦官之举,若‘四辅’不能结成联盟,共同对抗越发霸道的天族,试问这天地间哪里还有我等妖魔之辈立足之处。”
“话说你到底是妖还是仙?瞧你一身妖气颇为脆弱,怎的让我越发糊涂了。”这一刻芙蓉不得不提出心中之疑窦,她以为埖鹞不过是个修炼有些年月的小妖,既是不能与日月同辉,是以不曾仔细留意过她。
“说来惭愧,婢子本是个九等仙人,奈何家族之内未曾出现过五等灵仙,加之所处之地乃是天族兵将管辖之地,每月进贡之多,已让婢子家中无法承担,是以族人把心一横,扯了仙筋,甘愿沦为妖魔,举家迁移到阳天寻求圣王之庇护。”那些天兵素来仗势欺人,说好的事时常朝令夕改,让人难以适应,反倒在阳天之地,在圣王治理之下,乃是说一不二。
“原来如此,勿怪你等这般维护,然则魔道、妖道终归不是正道,你等将修炼了上千万年的仙筋拔走,委实不觉得可惜么?”多少凡人皇帝耗资千金万金只求与日月同辉,然而眼前的这些地仙、小仙却是极为不愿,芙蓉头一回觉得这神仙怎会有这样糟蹋自身修为的?
“可惜?”埖鹞也是头一回思量着这个“可惜”之说,“若说可惜便也是可惜,若说自在便也是自在,我等在阳天之境过得也甚是如意,并不比在仙界那时要差,试问这可惜与否当真重要么?除却仙籍,我等于阳天之生活当真与仙界无异。”
显然芙蓉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奇妙之事,家世落魄如她也不敢这般洒脱地甘愿沦为妖魔,然则她虽是个以色侍人的,奈何自幼被西荒君后养在王宫之中,是以当真不曾经历过埖鹞所言的那种无可奈何之生活。
埖鹞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圆润的眼眸闪了一记,“对了,阳天这儿因着与凡间临近,此地之仙气极容易消散的,侧妃若是要离宫出游,定必要小心那些渗着红尘俗气之地,那些地儿多有缠人的魃魈魁鬾、魑魅魍魉聚集静候误入之徒。从前,阳天之内的妖魔与地仙之流皆是不大到那儿走动的,如今因着圣妃不时在那些地儿处驱逐,如今阳天之地界才清净了不少。”
“原是这般,我晓得了。”那些魃魈魁鬾、魑魅魍魉如何缠人,她自是清楚得紧要,当初若非被它们追逐得紧,诚然她又怎会遇上阿菲呢?她素来晓得阿菲乃是天地间混沌所化的魔物,为何花满棠也在那儿也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那样的地儿为何圣王与圣妃能来去自如,而不受其牵绊的?”
“婢子曾听瞿辽将军说过,圣王练就了一道很是厉害的心法,能将旁仙之法力悉数吸进自身体内,化作自身之修为,那些缠人的魃魈魁鬾、魑魅魍魉自是不敢靠近圣王。”
埖鹞口中的瞿辽将军便是花满棠的近身侍从,瞿辽这头妖虎闲日里是圣王的近身侍从,战时乃是圣王麾下的一员大将。瞿辽虽是身处高位,然而待她们这些侍女也颇为谦逊的,在她们这些侍女眼中,这圣王花满棠就如仙界神界那位一战成名的九尾玄狐仙族战神——涂姮上神那般年少有为的。
芙蓉拧眉,这又是怎样的一道邪魔外道之心法?若按照埖鹞所言,这圣王岂非轻易便能胜之不武么?将旁仙之修为转化为自身之修为,乍听之下竟与那“夺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若当真有此心法,天族又岂会让他这般自由自在呢?加之,如此诡秘之术,若是当真,岂有由着瞿辽往外细说呢?
“至于圣妃,瞿辽将军也曾说过,莫看圣妃之灵台稀里糊涂,然而她之能耐乃是深不可测的,只因她是这天地混沌之气所凝结之魔物,那些魃魈魁鬾、魑魅魍魉自是不敢靠近的。”圣妃之能耐如何,诚然她们乃是一问三不知的,圣妃素来待她们皆是心善的。
栩风神官与紫薇帝君如此惧怕那乌昙跋罗,若阿菲当真是栩风神官口中的乌昙跋罗,那年岁不过七万的花满棠又岂会是她之对手?需知这天地间何曾缺少少年得志之徒,纵然是有着天狐之能耐的九尾玄狐仙涂姮上神不也曾负伤于勾陈帝君刀下么?
思来想去,芙蓉只当埖鹞过度神话了花满棠之能耐。“圣王不过七万岁,若当真这般厉害,这天地共主早已有他一席之地,他又何须屈居于阳天缙霄宫当个‘四辅’之末?”
“兴许是我不欲成为天地共主。”花满棠不知何时扛着两柄批把步入院子,埖鹞见状积极上前接过那两柄批把。花满棠对于芙蓉这句透着极酸之气的话语不置可否,反倒是芙蓉犹如被抓到偷腥般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妾身见过君上。”芙蓉领着埖鹞一同请安,“快去备好净手的水,吩咐小厨房送来糕点和茶水。”
埖鹞领命去张罗,花满棠欲要伸手,奈何手中正扛着两柄批把,只得颔首让她起来。花满棠有些讪讪的,若是阿菲,此刻她径自接过他手中的物品又或是挽着他的手臂一同往屋里走。于他而言,芙蓉不是不懂得分寸,而是太懂得分寸,到底也是少了些夫妻间之情趣。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屋,待得埖鹞张罗好了,这才分坐两侧。
“栩风神官之事就此打住,除却是本君之意,更是紫薇帝君之意,你等莫要外扬便是。”对于屡屡犯错的栩风神官,紫薇帝君显然是极为护短的,明知是栩风神官挑事在先,然而却始终不肯抛出一句责备之话。
他饶是记得魔尊重锦官曾说,栩风神官曾在一头猛兽嘴下冒死救出紫薇帝君,但凭这过命之交便能保住他栩风神官于玄天一世平安富贵。更何况,封神之际,本该有能力一跃而神尊的栩风神官,毅然舍弃了神尊之位,改为与祖龙族一同支持了那时年青有为的勾陈帝君。
这样得体的谦让,成功让玄天、颢天两位帝君偏颇于他!
“个中之厉害,妾身晓得。只是——”只是,万一栩风神官由不得他等这般潇洒呢?芙蓉自觉此事并非花满棠所言那般轻巧,从前捧茶侍奉天帝之时,没少见过天帝因着三界五行之事而烦忧的模样,更甚者连权势熏天的天帝也会因着权衡而割舍什么的。
眼前的花满棠太过轻描淡写了,让她不得不怀疑他可是舍弃了什么而又不欲被人知晓的。
“不该干涉之事,你又何必非得揪着不放?”花满棠不悦地瞟了她一眼,诚然适才她与埖鹞之对话已被他当作墙角——悉数入耳了。起初闻得她向埖鹞打探他之事,还以为她是开窍了,要仔细思量如何在阳天缙霄宫过日子,然则当她听到他之能耐却涌现出欲要细探之苗头,难免让他心存芥蒂。
“本君瞧你甚是喜欢批把,因着我不甚了解你嗜好四弦抑或是五弦,是以在凡间觅来两柄稀奇之物,你且细看喜欢否。”
话已至此,纵然再愚笨之徒也晓得花满棠已是不悦了,强忍心中之不快,她只得佯装不知地细品那两柄批把。过手之时,她不忘调整了音阶,就着怀里的批把显露了两首曲子,引得花满棠连连叫好。
诚然,芙蓉的内心何其欢愉的,昔日的花满棠到凡间多是寻觅好玩好吃的给阿菲,如今能到凡间寻觅批把于她,可见他的心中有了她一席。只是,这些天他皆在“兰亭阁”,也不知圣妃可会嫌她一枝独秀,想到此,她本是暖意盈盈的眼眸又逐渐冷了下来。“君上今日无需去‘映照殿’么?万一阿菲计较了岂非——”
“无妨,阿菲素来不计较这些,明日我觅些好吃的再去也不迟。”花满棠含笑安抚,阿菲素来大咧咧的,不爱计较这些。
不想惹来芙蓉一句“原是我计较了。”的妄语,花满棠拧眉,本想好生说话,然而她又端出这么一副阴晴不定,委实让他生出抓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