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别令》做永远的He

14、当局者迷旁观清

　　窗外风起，金光瑶手里击出沉重的琴鸣。
　　金光瑶抬眼，看着意气风发的孟瑶，有些遗憾，
　　“那你不该让我还活着。”
　　孟瑶微微低头，沉默不语，金光瑶继续解释
　　“我尚不知我来这儿的缘由，恐怕是呆的时间越长，于你越危险。”
　　孟瑶隐去不可言说的私心，义正辞严：
　　“如你所愿，你已经失了金丹，还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金光瑶笑着摇摇头，
　　武力可不是常驻仙门的唯一法宝，尤其对于金光瑶自己，脑子，是比武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
　　孟瑶却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自己的气运我自己有数，至于你这具身体，如果有一天不再是你，我一定第一个送他下地狱，我留着你——”
　　孟瑶坚定地眼神投过来，盯着金光瑶，继续道，
　　“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用你死，不用你安排，我也一定比你做的更好，我会成为更好更完美的金光瑶。”
　　偏你逆命而行，我不行吗？
　　我偏要留下一个人，这世道又能对我怎样？
　　金光瑶苦笑着摇摇头，竟不知当时的自己这样天真过。
　　“若有一日，有人抓住这个秘密，要你我自相残杀，你要如何？杀我，你就是承认了我的身份，以后他就能一直要挟你到死，杀你，我一介废人，只能看着你毕生心血拱手他人，连辛苦博来的名声都不保。”
　　孟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就杀了他，这世道，有谁是杀不得的吗？”
　　金光瑶无奈，但也不再劝。
　　孟瑶反而软了语气
　　“你既金蝉脱壳地回来，何必还要主动回去。如你所说，你回去也是一条死路，莫不如，就做着藏书阁的管事，好歹自在一阵子……”
　　金光瑶怎能不知这个时间段的自己，刚与泽芜君近朱者赤，又诛杀温若寒有功为世人称赞，金氏锦上添花让他完成认祖归宗的夙愿，正是觉得这人间值得的时候。
　　只是后来人心险恶，世道磋磨，再也没有那样热烈的，想要拥抱明天的感觉。
　　人之心境，当真可笑至极。
　　从孟瑶磕磕绊绊说出为自己报仇这种话的时候，金光瑶就知道，他不是个很合格的作品。
　　他还残存着“只要我做的事够多，总有一件事是对的，是值得别人称赞我肯定我的”的信念。
　　还贪恋着不属于他的世界和温暖，不肯把自己的路用血铺的顺畅些。
　　他经历的还远远不到金光瑶的地步。
　　自然也不会明白，金光瑶顾虑的，不止是人意，还有天道。
　　万一孟瑶成为金光瑶以后，他们会不会因为身份冲突而被迫消失一个，如果真到了他与自己互相残杀争夺生存权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下手。
　　所以一心求死，求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既然现在孟瑶想赌，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就试一试，最坏还能怎样呢？
　　“那么，便恭喜你回归金氏了，金光瑶。”
　　金光瑶笑着结束话题，俯首弹起熟悉的清心音，琴弦波动间，那曲相似的音律被重新记起……
　　隔天，孟瑶和金光瑶一起找了蓝涣
　　金光瑶抱着琴，正式向蓝涣讨了任命，去了藏书阁整理藏书
　　而孟瑶也跟蓝涣长谈许久，最终跟着人去了聂氏
　　等到天黑人回来，孟瑶首先去找了金光瑶报告进度，
　　“你们去聂氏了？”
　　“对，今日讨了两个结拜兄弟，我作三弟，聂宗主为大哥，泽芜君是二哥。”
　　与孟瑶的喜悦不同，金光瑶的表情有些凝重
　　孟瑶觉察出不对，问道，
　　“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确定了危险因素，孟瑶道，
　　“聂明玦……如果他不碍我的路，我也尊他一声大哥，不然，我总有办法杀他。”
　　金光瑶转换话题，
　　“金氏，你什么时候回去？”
　　孟瑶犹豫一会儿，“看金光善的诚意了。”
　　金光善的诚意还是拿得出手的
　　知道孟瑶没有接受敛芳尊的称号，先由蓝涣带去与聂明玦拜了兄弟
　　隔天金光善就以‘探望病子’亲自来拜访了蓝涣和孟瑶
　　蓝涣带着孟瑶与金氏在屋内自清晨到傍晚，闭谈了近乎一天
　　第二天，金氏便广发请贴——一为庆温氏诛灭，二为召亲子认祖，便定于三日后在金麟台设宴，邀众仙门当家人和亲传弟子一同相聚。
　　大张旗鼓恨不得人人皆知的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母流落在外的亲生子呢
　　关于孟瑶‘娼妓之子’的污秽之言一下子转变风向成了‘寒门贵子，英雄本色’
　　知道孟瑶确定回金氏后
　　聂氏首先应下邀约，毫不避讳地宣扬‘孟瑶两次相救宗主’的侠义之风，并借此将与孟瑶的结拜的传言坐实，打着庆‘三弟认祖归宗’的旗号准备了十箱的大红箱贺礼，寓意十全十美，顺风顺水
　　再就是江氏与蓝氏同步回信，表示一定参加
　　江氏以‘孟瑶手刃温若寒’救了生死一线的家臣魏婴和报了江氏血仇的恩人为由，也准备了三箱贺礼，寓意三阳开泰，否极泰来
　　蓝氏远在姑苏，但作出的反应比聂氏也不差，先是承认了‘孟瑶两次相救蓝曦臣宗主’的事实，又亲身佐证了‘孟瑶委屈温氏手绘布防图’和‘手刃温若寒’的大功，也借此将与聂，孟二人的结拜认定下来，打着庆‘二弟回本溯源’的旗号也准备了十箱的贺礼，寓意九死一生，生生不息
　　三大家族的力挺，如日中天的功臣，射日之征后的孟瑶可谓是声名双收
　　其他大家小家也就凑个热闹，随了些贺礼暂且不提
　　金光瑶坐得个闲人，每日就在藏书阁复刻各类书
　　他毕竟不知道蓝氏都丢了哪些书籍，只能分门别类的规划好，按着丢失，残页先将丢失的记录在册，先看丢失的自己还能不能再写下来，残页的自己能否独立补合，之前那些靠自己复原的书也并不是完全正确，蓝涣修改了几处，他便打算将封线拆下来，重写一遍后重新缝制装裱以求完美，如此一来，工程量就很大了
　　但金光瑶乐在其中，倒比之前更开心
　　外面的消息有其他弟子借书时也提一嘴，他入耳不入脑的听着，也就一笑置之了，并不表现出有多关心孟瑶
　　虽然心里总也忐忑着
　　蓝涣也深知藏书阁重新建起并不容易，故而虽有各种约见应酬和弟子门房的重招重建，隔上两三日也得空来看一回
　　这一日蓝涣来看金光瑶，正见到金光瑶坐在一副长桌案前，桌上三三两两地排着好多书
　　金光瑶就在中间堪堪能下笔的一张纸的方寸上泼墨书写。
　　金光瑶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见是蓝涣，起身拿了个席垫放在旁边，笑道，
　　“宗主不必总往这里跑，我自会拿过去请你过目。”
　　“这几日我也不常在一个地方呆着，你要找，怕也找不到我呢，”
　　说着，蓝涣便坐过去，看了看金光瑶写的字
　　“你的字迹，倒与阿瑶的字迹相像。”
　　金光瑶笑着，“可能是相处时间久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蓝涣突然表情有些凝重，犹豫道，
　　“阿瑶同意回金氏了。”
　　金光瑶点点头，
　　“这是他一直的夙愿。”
　　蓝涣却显得有些为难
　　“阿瑶……与我讲过，他第一次去金麟台。”
　　金光瑶愣了愣，
　　这倒是出乎意料，上一世虽有风言风语，自己却从未开口过。
　　蓝涣继续道，“我怕阿瑶仍心有怨恨。”
　　金光瑶认真好奇的的眼光看的蓝涣更加窘迫，
　　“我带阿瑶去找聂宗主，的确是有…以恩相挟的意思，我知聂宗主对阿瑶有愧，也知道聂宗主一心想还清阿瑶的恩。”
　　金光瑶心里咯噔一声
　　以恩相挟……
　　蓝涣继续说着，
　　“我带阿瑶与大哥结拜，这样，在入金氏以前，他也是两个宗主的结拜兄弟了，并不是……并不是因为他是金氏子才尊贵的，此举虽不算违背家规，到底不是君子之道……”
　　蓝涣再说的话他就好像听不见了
　　——阿瑶也心地纯善，只是不爱说话，又太孤独了，需要时常提点，加以爱护，还好有你
　　昨日的话炸雷一样地响在自己耳边
　　金光瑶‘腾’地一下站起来，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原来……原来彼时的二哥已为自己想到如此地步！！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阿瑶…何至于泽芜君谋筹至此！”
　　蓝涣以为他是为孟瑶问的，便答道，“温旭再回蓝氏的那日，我看到阿瑶了…”
　　为我争取的时间，那朵盛大的蓝色兽头纹，我看到了。
　　金光瑶慢慢坐下，蓝涣又道，
　　“阿瑶孤苦也心傲，许多事，不能与他多说，会伤了他。”
　　“宗主……”
　　“我与聂宗主商议过了，若他愿意来蓝氏或者回聂氏，两家的门随时为他敞开，若他想另立门派，我与聂宗主也会竭力相助，若……若他决意回金氏，我怕与聂宗主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若他有踌躇犹豫，委屈不甘来找你时，青山你便劝劝他，这世间不平不公十有八九，不论到何种境地，不要失了本心。”
　　金光瑶震惊之余，又重复了一句‘阿瑶…何至于泽芜君谋筹至此！’
　　蓝涣却只是笑了笑，
　　“青山有时候跟阿瑶挺像的。大概这也是阿瑶更信任你多一些的原因吧。”
　　金光瑶看着蓝涣，心‘咚咚咚’地响，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蓝涣叮嘱金光瑶转达，与蓝涣告了别
　　金光瑶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心口，心脏跳动的声音震憾到全身，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鲜活地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被爱的人。
　　以结拜给自己强大的后盾
　　来蓝氏，回聂氏
　　自立门派，竭力想助
　　不论到何种境地，不要失了本心
　　金光瑶细细咂摸着每一句话，咂摸着嚼碎了又一点一点地拼接起来，郑重地摆到心尖儿
　　蓝涣的筹谋他从未得知过，或者说，他认为的蓝涣二哥应该是个单纯求道的高洁君子，不该与这些谋筹规划沾边，他以为他蒙住了蓝涣的眼睛才敢这么小心翼翼地接近着，从没想过也许二哥早就知道。
　　知道他谦恭，知道他委屈，知道他愤怒，也知道他矛盾着做着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