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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眼前怀抱中人 ...
“咚———”
“咚———”
寅时之际的铜钟又敲响了,我却仍旧还未入眠。我彻夜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安稳,这已是数不清第几个年头了。
见我辗转反侧,侍仆为我又燃了几柱熏香,据说这是助眠的,从西岐带来的,这熏香幽幽,犹如一股清澈的河流淌过桑叶。
这香令我感到熟悉,我瞬间沉迷了下来,躺在榻上,便缓缓睡去了……
“欸——小姬发,你这香甚是好闻,可否赠我几个?”
眼前长得高壮的公子殷郊站在我面前,瞪着圆圆的一双眼睛笑着指着我手中的几根不起眼的香草柱。
其余质子见殷郊对我主动请求,便都纷纷闭上了嘴巴,不再讥笑我了。方才将我推搡在地的北伯侯次子崇应彪便也不服气地向后撤了撤。
他仍是一脸不屑道,“这西岐之地便是凄凉不堪,连朝贡之品都带不了,给弟兄们的特产,竟只带了这么些破草来……”他斜目一笑。
“崇应彪,你给我闭嘴。”殷郊眦目回头看向崇应彪,那目光很凶狠。
我是这些质子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矮的一个,我骤然从哥哥的温言软语中来到这质子旅当中,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是我从一开始,便就做好了要成为殷商勇士的决心,便并不惧怕任何。而我此刻心中万分知晓,如西岐连年干旱大地一般荒芜坚硬的心,在此时微微颤抖了。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此时为我发脾气的殷郊,又瞥了一眼那个自我来到这质子旅后便与我处处针锋相对的崇应彪。
我以剑撑地,缓缓起身,那青铜剑是比我半身的。
“这破草却发幽香,而你却只能与狼虎为伴,一身臭味!”
我发狠地瞪着他,丝毫不敛气焰。
“呵,姬发,你别以为你此时站在殷郊身旁便觉得自己是主帅的儿子了,真拿自己当英雄。”他讥讽道。
“崇应彪,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殷郊欲要上前去打崇应彪,我便上前拦去,我知道,这质子旅中,除了有人碍于殷郊是主帅儿子的这个身份而有些敬畏他,便就是对崇应彪忌惮了,因为他是质子旅当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个,打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他们怒目相睁,我却被矮小地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此刻殷郊要拽我离开,崇应彪却也不肯松手。
“你松开他!”殷郊对崇应彪吼了一声。
“我便是不松,你又能奈我如何?”崇应彪面对殷郊倒是不跋扈,但却仍是狠意丝毫不褪。
我将崇应彪的手一抛,撒开了他的手,瞪着他说了一句:“不用你松,我自己撒开。”
他的表情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看殷郊对我的手检查是否有伤,他双眸一垂,向后踉跄了一下,继而一阵阴戾在他眼中弥漫开来。他啐了一口,便愤恨离去了。
“如何?你可有受伤?”殷郊倒是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虽然他有些不拘小节,却对我还是细致。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崇应彪离去的背影,便收起来了。
——
渐渐地,我的身子长得愈发迅速,已然能轻松地握起那把剑了。
风刮动,惊得暗鸦四处乱窜。篝火上的火舌舔得高,欲要舔到我的脸上,我失着神,并无发觉。
“姬发,你想什么呢,火都要烧到脸上来了。”
我身子向后一扯,回过神来,却看殷郊笑意满满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同我并肩坐下。
“没什么......”我淡淡地恢复了殷郊一句。
但是只有我知道,并不是真的没什么。
我当时是在为崇应彪的事而发呆。
马上要出征了,各国都托使者来慰问自家质子。西岐给我送来一些新的剑鞘和我喜食的一些糕点,哥哥给我托人来信说,不知我如今多高,不好给我量体裁衣,便只给我送了丝绢布匹,好让我挑着给裁缝做做合身的衣服。
我看到哥哥的送给我的一块玉珏,我知道,这是他总是随身佩戴的那枚。我抚着那块温润的玉珏,仿佛像是见到了哥哥。
我骑着马,走着走着,一直摩挲着那枚玉珏,魂都要附到那块玉上了,根本没有注意着□□的马是要走向哪里去。
“怎么只有给我的一封信——!”
这声音浑厚,喊得响亮,惹得我回过神来,不由得循声望去,望眼穿过葱葱树木,便看见崇应彪霍然一身貂皮,显得武壮高挺。
我看他忿恨地撕了那一纸书信,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信使破口大骂:“又是貂皮!又是貂皮!年年父亲只知给我送貂皮,我北地难道除了猛虎野兽便是猛虎野兽了吗?!”
我知他本来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生性傲慢的人,能无端训斥下人这些,便也不足为奇了。这些貂皮,是多少质子想要都还没有的呢——因为我们马上就便要去严寒的冀州出征了,这貂皮毛氅是大家都所渴求的。
我无言撇了撇嘴,欲要准备离去了。
而耳边却听见一声哽咽,我回头望去,却是崇应彪在落泪。
我惊了一下,本以为是他将那信使给训哭了,没曾想到如此嚣张跋扈的一个人,竟有哭的一日。
我知道,不管是出于如何心理,留下来躲在暗中看他,都实在是一个并不堂正的理由了。
他拔剑直抵着那信使的喉颈,那一双充血的双眼猩红着,一滴泪从面中划下。
“将军......北伯侯说...您多年在朝歌,每年送您貂皮是让您不要忘却,您只是个质子......”
他的父亲,是何样地不爱他,才会说出这般话来。我凝厉住眉目,不忍去想。
而崇应彪抿嘴一笑,眼中仍是泪水,他不羁地自嘲道,“我父亲,怕是都忘却了,我除了是质子之外,还是他的儿子吧......”
那信使在地上连连磕头,吓得浑身发软颤抖。
“其他各诸侯的质子,皆收到了来自故国的慰问,只有我,是连年一成不变的貂皮。”他冷眼一笑,“怎么,这么提醒着我只是个质子,而不是大商的将军,是怕我有朝一日功高盖主,反了他吗?!”
“这信!是觉得我离父亲多年,从不识得他的字,看不出这不是他自己写的吗?!”
他那剑指了那一地的碎纸片,悲愤地看着那信使,又淡淡地开口道,“你回去禀告父亲吧,我定会在主将面前好好表现,为崇城争取更多信任和利益。”
那信使声线颤抖地说了一声,“是——”
“那么今日我所说之事......”崇应彪睨了一眼信使,将剑移到他的心脏处。
“小的不敢!小的断然不敢说出去!”那信使磕头如捣蒜一般。
崇应彪转身走去,却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猛然回身径直走向那信使。
我顿感大事不妙,他要杀了那信使,我便失声大喊:“住手——————!”
崇应彪朝树林的方向看过来,我骑着马冒然穿林而出。而此时,他的剑已然入了那信使的心脏里了。
他疾速拔出。殷殷的血,从他的剑顺着流到他的手腕上。
我见那信使已然断气倒地,便无力回天地望着崇应彪,此时他也怔着。
须臾,他回过神来,剑指我大吼,“姬发!你为何在此!”
我顿时手足无措,内心犹如乱麻,五味杂陈。
如果原先我不曾知晓他的内心竟背负着如此的秘密来,我此时定会像往常一样,和他大吵,甚至动手打起来,接着我接连一两个月都不会搭理他。
但是现在,我才知晓,这威风凛凛的崇应彪,竟是一个备受冷落的次子。我曾以为他的张扬是因为他的底气,他的跋扈是因为他的靠山。
原来他的一切凶戾,都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我眼睫微颤,故作往日看不惯他那般呛道,“怎么,你怕我在此,发觉你是如此冷血与残酷吗?!”
他鼻息一翕,绷紧了下颌,继而垂下了双眸,脸上竟浮现出我看不懂的神色。似乎是愧赧,却又像是自卑。
我读不懂他,就好像我从未读懂这大商一样。
“今日之事我一字都不会说出去的,只当我今日从未来过此地,你都忘却吧。”
我驭马掉头欲要离去,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我转过半身,朝他扔去了我的那块玉珏,说“方才我来,是来给你送玉的,这是你兄长送来给你的,只是这信使出发得早,落下了。只是进朝时间已止,后来的使者碰巧遇到了我,便托我送来了。”
我不知为何,我竟甘愿用这样的谎话来骗他,甚至给他我最珍惜的玉珏。或许我们每次之间的硝烟,反而让我觉得,那样的他,更应惜怜。
“我不要这玉。”他愤恨地说道,用剑一刀劈断了那玉珏,生生地分成了两瓣。
我心中一颤,见那玉陨,不由得对他的怜惜化为愤闷,一片好意却不被领去,但见他破碎的乱发和黯淡的双眼,便又不忍再发飙了。
于是我只是哼了一气,便转身离去了。
——
“好了,后日要出征攻打冀州,你多半是紧张呢。”
殷郊笑着看我,我便也扭头看向他去,火光照得他半边脸明亮,我看着他如火般滚烫炙热的眼神,便也由凉意瞬间变得温良。
我便也冲他一笑。
他捏了捏我的脸,笑得更灿烂了,说“你知不知道,这火光在你眼里浮动,再笑起来,甚是好看。”
我眼神有些慌乱,却又快速地镇定下来了,便也像往常那般同他打趣道,“你莫不是想说,‘但是没本将好看’吧?”我挑起眉梢,期待着他狂暴地摆出欲要扁我一顿,却只是哈哈大笑的神色。
可是这次他却认真下来,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说,“不,我说真心的话。”
我愣住了。
我不曾料到这殷郊竟会对我说出如此的话来,往常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偏袒我,但是都又玩笑似的化解缘故。军中质子无人不晓,这主帅的儿子,最为偏爱站在他身左的男人——姬发。
我从未当真。
我眼神飘忽,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来。他却说,“我怕如果我同你说,日后便就没机会了......”
我连忙用手堵住他的嘴,呸呸呸了几下,“休说胡话,此次出征,定能凯旋,质子中一人不少地归来。”
他眼眸一弯,将覆他嘴唇的手放下,紧紧握住。他明朗地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看着他的双眸,又低下去了,不知如何是好。我素日并不依赖他,但是,扪心自问,我却也离不开他。
他为我做的,我也统统会为他做。他做事鲁莽,我便劝他冷静,但仍陪他一起这么做。我热血冲头时,他便不顾一切和我一起莽撞。
我们是珠联璧合,是兄弟,亦是......
“我喜欢你,姬发,我喜欢你——”不曾等我思索出最精确的我们后,他便直截了当地握着我的双手,向我吐露了真情。
我微微启唇,有些瞠目,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神。
此时他的眼神犹如鹿瞳,真挚诚恳,令人怜爱动容。他的眼神中充满着祈求,又充满着渴望,明明已然是天色沉暮,却看着他一双眼发亮。
我有些屏住了呼吸,他似乎也是。
“姬发,你不要怕我。我这么说,是怕这次冀州之战若是我阵亡了,再没机会同你坦白。若真如此,我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眉头微翘,嘴角向下耷去,尽显委屈与楚楚可怜。
“我...我不知,你对我竟是这般心意......”我有些堂皇无措地回复着。
“无妨,姬发,你若一时难以接受,我便是等,等你想好了,想清楚了,你无论如何待我,我都绝无怨言。只是今日这话,不说,我怕来不及了。”
他豁然一笑,看着毫不在意,我能猜到,他内心此时多半是难受地缩成一团了,能说出如此豁达的话,便也是硬撑。
“不许这么说,”我迅速地反驳了他,“不要再给自己说晦言!”
他抿嘴耸了耸肩,看着我发笑。
“我...我并不是难以接受......”我垂下眼眸。
“那也就是说你能接受咯?!”他的眼睛一亮,将脸贴在我面前。
我一时愕然,弄不清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但我知道,我并不想拒绝他。
似乎每次我只要不开心,他都在我身旁,逗我开心。每次受了崇应彪的气,他便第一时间出现哄我,我见了他便舒畅消气。
于是我有些嗫嚅地对他说,“倘若我说...我似乎对你也有点心意呢......?”
“真的吗姬发?!真的吗?!”他径直弹坐起身,握住我的双臂,激动地大喊。
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不知怎的,飘荡到火花里的眼神,竟总是崇应彪的身影。
只不过他的身影绰绰,迷离惝恍,总叫人看不真切。
我闭上了眼,再睁开,眼前便是殷郊,他那真切又坚毅的神色。
我心中犹如一滴清泉泠泠划过,将那欲燃的花火扑灭了,只剩下水纹圈圈涟漪开来。
看他兴奋激动的神色,似乎是别人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一般,我便不忍笑了出来。
他见我笑,便欣然地抱住了我。我一愣,便任由他怀抱了。
我惊醒,眼前却并无怀抱中人,而暖意也无情地消去。这柱香已然燃尽,只剩余烟袅袅。
此时,天却还是缺月当空。这夜又睡得不稳妥,我深感懊悔,不愿醒来,惊跑了梦中人。
我郁郁寡欢地望着这香,想必还需要弟弟再为我多拿一些来烧了。
虎有三子,必有一彪。 崇应彪其实是一个备受冷落,不被自己亲人所正眼相待的一个质子。他内心的自卑构成了他跋扈的个性,他一开始欺负别人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他,是可怜可怨的人。
姬发与他剑拔弩张,但却又惺惺相惜。我理解为,在恨中交织着爱,只不过,由于崇应彪的心理和二人的命运,是注定不可能的。
当姬发反应过来自己对崇应彪是内心有一份特殊的感觉时,已为时已晚,他爱上了殷郊,不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
殷郊最爱的人是他,他最爱的人是殷郊。
但是希望大家接受心中的其他情愫深埋吧(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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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眼前怀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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