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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贪污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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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学习枯燥无味,但时间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六月底,窗外的蝉鸣越发嘹亮。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气氛越发紧张。老张上课的语速快不少,恨不得每一分钟都掰开八瓣来用。
老张手一扬,一条抛物线出现在了黑板上,又“刷刷”两下,横竖两条坐标轴完美地将抛物线分成两半。
他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扫视全场,说:“已知条件都在这里。谁来算一下焦点到顶点的距离?”
许多同学不约而同低下头,避开老张的眼神,心里祈祷不要被他看到。
老张点名:“刘溪溪,你上黑板来解一下。”
刘溪溪像被电到一样,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林非,林非给她做了个口型。
但是刘溪溪没有领会她的提示,一头雾水走上讲台。她手里捏着的粉笔在黑板上踟蹰许久,才慢吞吞写下一个“解”字。
待刘溪溪磨磨蹭蹭写完最后一竖时,郁容秋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精致得体,但妆容有别于往日的淡妆素雅,唇上是鲜艳的红色。
郁容秋轻敲两下门,然后向老张微微颔首。
老张朝门口走去。郁容秋小声与他说了几句,老张脸色凝重起来。他走回讲台,对着李旭说:“李旭,你家里有事,今天你先回家。”
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跟着郁容秋的身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老张看了一眼刘溪溪因为苦思冥想而皱起的眉头,咳嗽一声,说:“时间不多,还是我直接讲吧。”
刘溪溪如蒙大赦,慌忙放下粉笔小跑回自己的位置。
下课后,林非去上厕所,隔着坑位的门板听见韩露和另一个女生在外面说话。
韩露:“李旭的爸爸被抓起来了。”
“啊?不会吧?他爸不是上一届的春城劳模嘛,怎么会?”
韩露:“罪名是贪污和行贿。我听我爸说的,消息绝对可靠。”
“那李旭好可惜啊,长得这么帅,学习这么好,结果却摊上这样一个贪污犯爸爸,以后考公都没戏了。”
林非推门而出。
两个女生看到她,自觉闭嘴消音,悻悻离开。
放学后,林非去了李旭家。
李家门口的吉普车未熄火,马叔倚在车门边抽烟。他看到林非走近,用力嘬一口烟,然后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碎。
“来找李旭?他在楼上,你直接进去吧。”马叔指了指敞开的大门。
走进玄关,林非望着空空荡荡的客厅惊呆了。
现在的客厅家徒四壁。原来的红木家具、古董摆件以及名家墨宝都不见了,只剩下墙上的一张照片没有被取走。这张照片是李正德、郁容秋和李旭一家三口的合影。不过,也不算是全家福,因为没有李晴。
郁容秋从楼梯缓步下来,淡淡地说:“这些本来就是别人的,还回去也是应该的。”
她又说:“难得你还愿意来这里。李旭在楼上,你去看看他吧。”
李旭的房门也是敞开的。他的房间里都是日常起居物品,不在查抄的范围内。因此,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只不过窗台的薄荷不见了。
他坐在窗边听音乐,手里握着那个从广州买来的随身听。
“你要一起听吗?”李旭主动摘下一边的耳机,递给林非。
林非坐在他的身边,将耳机塞进左耳。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还是这首熟悉的旋律。
“小时候的每个清晨,村委会的喇叭用这首歌召唤村名下地干活。听得多了,自然学会了,偶尔还会哼唱一两句。李晴听到了,也跟着我唱。李正德以为我喜欢这首歌,就把它换成厂里的广播曲。但其实是李晴喜欢。她说,总有一天,她要踏遍祖国的高山大河,用最真诚的诗句去歌颂好山好水。”
林非按下随身听的电源键,高亢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
李旭摘下耳机,沉默一会儿,说:“李正德是我举报的。我把你小灵通里的照片洗出来,寄给了警察。这是他罪有应得。而且只有这样,李晴才能真正自由。”他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林非神情难过地看着他。
缓了一会儿,李旭低声呜咽:“我没有做错,但是我很抱歉。他没有亏待过我。他终究是我爸爸。”
林非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就算你不举报,他做的事早晚也会败露。你想想糖厂的两千工人,说不定因此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尽管发生这么多变数,李正德还是坐牢了,只不过比上一辈子晚了三个月而已。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林非心情沉重地走出李家大门。
郁容秋站在门口等她,脚边摆了一排盆栽薄荷。
“可以麻烦你替我照顾它们吗?”
“你们这是要离开这里?”
“在这里,贪污犯的儿子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我想带他去美国。哈佛大学数学系的菲尔格教授愿意破格录取他。他本该是耀眼的星星,前程灿烂,不该受这些凡间俗事的羁绊。”
林非摇摇头,说:“你一点也不了解他。你只关心他的光芒耀不耀眼,却对光芒之下的阴影视而不见。”
郁容秋扯了一下嘴角,却没有笑出来。她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这么多花盆,你一个人也搬不了,我和马叔送你回家。”
待车驶离了小区,郁容秋才幽幽开口:“李晴死了。”“死”字一出口,郁容秋蓦然红了眼眶。
头顶炸起一个响雷。林非震惊地望着郁容秋。
郁容秋强忍悲伤: “十年前跳楼的当晚,她抢救无效死亡。李旭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一度陷入痴傻的状态。我们为了让他好起来,编了一个谎言,说送李晴去治疗了。我们怕他旧伤复发,百般阻拦他去疗养院探访,更加不敢告诉他真相。”
“你作为母亲,难道没有责任吗?”
郁容秋别过脸,背对着林非。搭在她肩膀上的一条绣花丝绸披肩滑落。她将披肩揉成一团,捂在自己脸上。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不想再沉沦在过去的泥潭中,李旭也该摆脱阴影走向新世界。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打算。如果你真的为李旭着想,我求你劝他和我一起去美国。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我怕他活不下去……”
一段记忆碎片在眼前闪现。
林非连连喊“停车”。马叔将车停靠在路边。林非推开车门,踉踉跄跄跑开。
她一路跑到松鹤园,绕过向阳的山坡,走到她上次半醉中误打误撞闯进的那片陌生墓地。在新旧不一的墓碑前徘徊片刻,她终于找到印象中的那块墓碑。
墓碑上赫然刻着“爱女李晴”四个字,左下角的逝世日期正好是1987年4月2日。
只觉得浑身被抽走了力气,林非瘫坐在地上。
想了很久,林非慢慢爬起来,摘下一捧白色的小野菊,放在李晴的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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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响起,见林非匆匆离去,毛蜘蛛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刘溪溪的课桌边。
刘溪溪奋笔疾书,补抄最后一节课的课堂笔记。
她没好气:“你走开点,挡着我的光了。”
毛蜘蛛听话地往后退了半步,说:“老张说你成绩进步明显,正常发挥就能上二本。下周高考,你可要加油哦。”
“那当然,我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刘溪溪得意地接了一句,又反应过来,“关你屁事。”
“你妈叫肖丽,对吧?”
刘溪溪眼神戒备:“你提我妈做什么?”
毛蜘蛛轻笑一声,又说:“上次,我不是去夏市医院做检查么。你猜我见着谁了?”
“你见谁不见谁,关我屁事?”
刘溪溪仓促收拾课本,背起书包欲走:“别来烦我。”
毛蜘蛛继续说:“我见着你爸刘志强了。你爸不是海员嘛,怎么会在夏市医院里呢,还在重症监护区。好奇怪。”
“你胡说!”
“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望着刘溪溪仓惶的背影,毛蜘蛛阴恻恻地笑了。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可偏偏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透露给她,看她还怎么有心思进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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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接到表妹的电话,匆匆赶去夏市医院。
在表妹的领路下,林非走进重症监护区。
隔着玻璃,林非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人。那人的面容被氧气罩遮住,看不清五官。一只枯瘦的手伸出被子,被坐在床边的刘溪溪握在手心。刘志强抱着头坐在墙角的椅子上。
“肖丽?”林非不可置信地看向表妹。
表妹的脸色像暮色一样消沉:“肝癌晚期。”
两人坐在走廊墙边的椅子上。表妹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林非:“这是我女儿,两人很像吧?”
林非在如梦的化妆室看过这张照片,当时还以为照片上的女孩是刘溪溪。
“她呢,她在哪里?”
表妹的表情麻木到已经看不出悲伤:“她死了。死于急性肝炎。小诊所的医生误诊为上呼吸道感染,我就没在意,结果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我过不去这道坎儿,跳了珠江,被路过的刘志强救了。”
“我一心求死,被捞上岸,还想往水里跳。挣扎中,刘志强的钱夹掉出来。我看到溪溪的照片,嚎啕大哭。刘志强突然朝我跪下来,说他老婆确诊绝症,女儿还要高考,求我帮帮他。”
“我害死了女儿,上天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去帮助另一个和我女儿长得很像的孩子,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三个月前,肖丽在体检中查出肝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病情不要影响即将高考的女儿。
刘志强为人善良仗义,做海员时在世界各地交了不少朋友。于是,肖丽在入院接受治疗前,写了六张明信片,由刘志强寄给他在奥克兰港口停留时结交的一位当地华人朋友。两人约定好,每隔半个月,这位朋友从新西兰寄出一张明信片,漂洋过海送到刘溪溪手里。
表妹的出现,为肖丽的“离家出走”提供完美的理由,也让刘志强可以全身心守在医院照顾肖丽,不用担心刘溪溪一人在家而无人照顾。
新西兰是肖丽为刘溪溪编织的一个美丽谎言,配合演出的包括刘志强、外婆和表妹。按照他们的预想,刘溪溪将在对新西兰的憧憬中走进高考考场,迎接自己崭新的人生。
可惜,阴差阳错之下还是穿帮了。
“肖丽还有救吗?”
“庆幸的是,医院刚刚通知我们,找到了匹配的□□,肖丽可以做手术了。但各种费用加起来要三十万。前三个月的治疗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积蓄……”
林非想了想,说:“先取潮流男女账上的钱,救人要紧。”
“那和韩放的合同怎么办?虽然你和李旭没有明说,但我知道,这笔交易对你们非常重要。”
“没事。现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