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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过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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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放学,林非在校门口又被王威拦住了。
自从王威从林非这里尝到甜头,三番两次来校门口堵她。每次来,王威都能讨个几块钱。这倒不是因为林非怕他,而是有心推波助澜,让他在电脑游戏中越陷越深。
但眼见王威的网瘾被养得越发难以控制,林非担心万一王威出点事,自己在良心上终归会有所亏欠。于是,她暗地找到王威的一个同班同学。这个同学和王威打过几架,素来不合。林非给了他几块钱好处费。他给王建打个小报告,还把王建带到了网吧。
王建把儿子从网吧里揪了出来,狠狠揍了一顿,又关在家里蹲了一周的禁闭。吴芬见儿子可怜,和王建闹了一场之后,王威又重见天日。在家里,一日三餐吃得齐全,王威的脸颊添了一点肉,没有原来和竹竿一样瘦得惊人。
王威死皮赖脸地伸手:“姐,给我点钱花花呗。”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像是烟鬼犯瘾一般萎靡。
“不给。”林非绕过他。
王威重新堵住她,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重大消息,你一定想知道。”
混世魔王快步上来,揪住王威的领子,凶神恶煞盯着他:“小崽子,敢在我的学校骚扰女生。”
王威哆嗦着嘴唇:“大哥,别动手。我这就走。”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挪着步子,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林非。
林非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他:“等等。你先说说是什么消息。”
王威立即跑回来,朝她伸出一根食指:“给我一百。我保证,这消息至少值一百。若是我说出来,你觉得不值,让大哥揍我好了。”
林非掏出一沓子零钞给他。
“我昨晚听见我爸妈商量,要把老宅收回来卖钱。他们怕你不同意,打算先把过户办了。”
林非大惊:上辈子王建是等她高考之后才过户的。怎么提前了?
她问:“为什么这么着急?”
王威埋头数钱,眉飞色舞:“爸说厂子效益不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我的高中择校费还没着落。”
为了让林非觉得这一百元花得值,王威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给林非修院子的泥瓦师傅的老伴是个菜贩。凑巧的是,吴芬还算是她的老主顾,常常来她的摊位买菜。昨日,菜贩顺嘴提了一句:“我家老伍的手艺可是没话说,把你家老宅修得多齐整。都是老交情,我再给你让四毛的葱。”
自从林非搬离之后,吴芬刻意离林非和老宅远远的,生怕被赖上生活费。后来,她又听王威嘀咕过,林非卖衣服挣了点钱。还没等捂热呢,她就被人举报了,不仅落了个处分,还被追着要赔钱、要退款。怕被连带,吴芬更是躲得远远的,还三令五申,不准王建去管这桩闲事。
今天听菜贩这么一说,吴芬的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耐不住好奇,她决定还是去老宅一探究竟。
眼前一幕让她惊呆了。
这还是印象中那个破破烂烂的老宅吗?
歪倒腐烂的竹篱笆变成了水泥砌的围墙。透过崭新的铁栅栏门,她窥见院子里的模样。墙边一溜种着花花草草,中间的空地铺好了瓷砖。小院收拾得这么宽敞利落,这能晒多少斤笋干?
虽然房门和窗户紧闭,吴芬看不见房子里的情形,但她坚信,房间肯定比自己的破筒子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比中了彩票还激动:只要这个房子一过户,就相当于白白挣了一笔装修的钱。
她兴高采烈地回家,顺路还割了两斤五花肉。
饭桌上,她说起了这个事。王建迟疑:“她一个学生,哪来的这么多钱?”
王威插嘴:“我同学说好几次见她和李旭在一起。还有一个又凶又高的男生,喜欢跟着她。”
吴芬给儿子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意味深长地说:“漂亮的女孩子,想要弄点钱还不容易。李正德贪了那么多钱,就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着呢。”
王建用筷子敲着盘沿:“别听风就是雨,这种事情可不兴乱说。”
“啧,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吴芬终于挑到一块完美的红烧肉,放到王威的碗中间,“阿威,多吃点,长身体呢。哎,过户的事,你到底怎么说?”
王建还是犹豫:“那过户之后,非非住哪里呢?”
“你傻啊,她还能住多久?高考之后不就远走高飞了嘛。这一个月,她要是愿意付点房租,我继续让她住着,也不是不可以。”
“还要房租?我们可连生活费都没给呢。”王建心中残留的一丝亲情令他纠结无比。
“那行,免费让她住到高考结束,我够大方了吧。过户的事,你这两天就去办了。”
“行啦,我知道了。你少说点话,饭都喷到我碗里了。”王建用筷子敲敲碗沿,不耐烦地说道。
听完王威的讲述,林非问:“你爸什么时候去办过户。”
“我爸说,明天要先去办个什么公证,然后去房管所过户。”
见林非没有继续问的意思,王威赶紧脚底抹油跑了。有了这些钱,他可要连包三夜的机子,玩个痛快。
王威的身影不见了,林非还立在原地,一脸怔忪。
混世魔王:“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吗?”
“我最重要的一件东西就要被夺走了,”林非从沉思中回过神,仰视着混世魔王,问,“你的那些朋友里面,有没有手脚灵活的?”“那些朋友”自然是指跟着混世魔王的混混送货员。
混世魔王一时没听懂:“手脚灵活?”
“我想让他帮忙取一件东西,准确地说,是一份文件。”
十年前,老林在弥留之际留下一份遗嘱,同意王建夫妇在将林非抚养成人的前提下,将名下房屋过户给他们。上一世,房子过户之后多年,林非才偶然知道,这份遗嘱在法律效力上是无效的。当时老林的神智已经不清醒,这份遗嘱是由王建代笔且握着老林的手摁下的手印。
但立遗嘱时,除了王建夫妇和已经过世的外婆,并无其他见证人,她没有证据证明遗嘱是无效的。况且,王建也履行了抚养她成人的承诺。她念着最后一点亲情,想要在高考后和王建商量,按照市价买下这幢老宅。
目前潮流男女账上该派给她的分红,已经足够她去买下老宅。但是,如此一来,吴芬就知道她有钱,按照她贪婪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坐地起价、敲骨吸髓到什么程度。
林非心想,不如先把老林的遗嘱偷走,把过户拖一拖,然后再慢慢想别的办法。
“我想到一个人,他能干这事。只不过,他这人性子比较奇怪,愿不愿意接这外快,还不好说。”
“俞年年?”
“嗯。”
混世魔王帮她打听到俞年年的行踪。林非在百货公司后门的巷子里找到他。
俞年年正蹲在地上,袖子挽到腕口,伸着手指追着碾一队搬家的蚂蚁。
林非抬头看了一眼,韩放的办公室窗户里透出灯光。
“你怎么不上去?”
俞年年摇头。
“密斯杨在里面?”
俞年年点头。
“你喜欢他?”
俞年年又点头。
“为什么?他不是还打过你?”
林非的吃惊不在于两人的性别,这点让俞年年有了多说几句的欲望。
“他本来要弄断我的手。不过,他说他是双鱼座,和我有缘。”俞年年手掌向上伸出手,露出手腕。手腕上的锦鲤刺青摇头摆尾、栩栩如生。
“就这样?”
“嗯,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俞年年的神情落寞。
林非不知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上去?” 他以为她是来找韩放的。
“我来找你,想请你帮个忙。”
“好。”俞年年用手蹭蹭裤缝,站了起来。
“你都不问是什么事吗?”
“不用。在商场,我看出来了,你讨厌密斯杨。那我就喜欢你。”
林非递给俞年年一张王建的照片,细细交待完事情,没去潮流男女,直接回了家。
按照吴芬的性格,怕是等不了王建办完过户就要登堂入室了。
林非到家时,发现里外的锁都被撬开了。吴芬把脚架在茶几上,眉飞色舞地吃着水蜜桃。茶几上已经摆了一堆桃核。
刚刚上市的水蜜桃香甜多汁,但价格不便宜,林非咬牙买了两斤放在冰箱里,留着晚上复习饿了慢慢吃。现在全被吴芬霍霍了。
“你怎么在这里?”林非没好气地问。
“这是我的房子,我凭什么不能来?”吴芬将最后一颗桃核在嘴里嗦了一圈又吐了出来,用林非的洗脸巾擦了嘴,理直气壮地说。
林非把她弄脏的毛巾扔进厨房的垃圾桶。
吴芬心疼地“哎呦”叫唤:“你可真是阔了啊。”
她又抚摸着冰箱的金属外壳, “啧啧”惊叹着:“瞧瞧这大冰箱,糖厂宿舍区可没一家能买得起。我做梦都想要一台,这下可美了。”
林非:“舅妈,我要学习了,你该走了。”
吴芬视若罔闻,打开冰箱门,眯着眼睛享受里面漾出的冷气。她心里盘算着,只要房子一过户,她就找点什么理由把林非赶走。这样这屋子里的冰箱、洗衣机、席梦思可都是她的了。
林非放下书包,走进院子。
吴芬以为她服软了,得意地轻哼一声。
林非回来时,手里拖着一个铁锤。还没等吴芬反应过来,林非抡圆了手臂,一锤子砸在了电冰箱上。冰箱的门瞬间凹进去一个坑。
吴芬心疼地围着冰箱打转——林非砸的就是她的东西。这么好的冰箱,直接一锤子砸冒烟了,她的心肝疼得一抽一抽的。她不由得后悔自己太心急。她忘了林非的性子已经变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好说话。
林非语气平静:“这些都是我买的,你要是还不走,我今天就全把它们砸了,包括家具、瓷砖、地板,一件也不给你留。这事就算是闹到派出所,也是我有理。”
吴芬知道她说到就能做到,连忙说:“非非,你冷静一下。我这就走,你可千万别乱来。”反正这房子早晚都是她家的,不如再忍她两天。只要王建办完过户手续,她就拿着新产证过来,把林非赶走。
想到这里,吴芬忍着怒气,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个居民,人生中的婚丧嫁娶、出生死亡、买卖赠送这些大小事,难免有那么几件事离开了公证书就办不成。春城只有一个公证处,办事效率如老驴拉磨,自然是人满为患。
公证处早上八点开门,王建提前半个小时到大门口候着。
他的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装了遗嘱、身份证、死亡证明之类的资料,裤兜里还有一包上好的软壳中华烟,准备悄悄递给公证员作为加急费。
他到得不算早。已经有不少市民等在门口,扒着上锁的玻璃大门朝里巴巴望着。门口的位置已经被占满,王建只好退后几步,在台阶上寻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把档案袋垫在屁股下面坐着等。
过了十来分钟,门口的人群骚动起来。王建还以为大门要开了,赶紧爬起来朝门口张望。
人群中间的两个年轻男人因为抢位置闹出口角,很快上手推推搡搡。周围劝架的、看戏的都有。
“我先来的,不过是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你凭什么占我的位置?”
“滚犊子!老子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没人。”
“你骂谁呢?”
“谁说话骂的就是谁。瘪犊子、王八羔子、狗娘养的……”
两人扭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人群里爆发了一阵阵惊呼。
王建垫着脚看了一会儿热闹,忽然想起文件夹还放在地上,赶紧回头。文件夹躺在原地,完好无缺,王建松了一口气。
这时保安来了,打架的两人主动消停了下来。随着门锁打开,众人一窝蜂挤进了公证处。
等了两个小时,终于轮到了王建。
王建半蹲在窗口前,说明来意,将材料递了进去。
公证员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遗嘱呢?没有原件,你让我怎么出公证书?”
“不应该啊,我明明放在里面的啊,你再看看。”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材料备齐了再来。”
王建不相信,把档案袋翻了又翻,直到排在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戳他肩膀,他才不甘心地离开。
他回想,今天起得早,早上着急忙慌的,说不定真的把遗嘱落家里了。思及至此,王建又匆匆赶回家,翻箱倒柜找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遗嘱。
此时,遗嘱已经到了林非的手里。
林非裁下老林的手印,剩余的直接撕碎扔进了厕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