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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流言(三) ...

  •   她们回到学校时不算晚,赶上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

      老张瞅了眼教室门口的两人,摆手示意她们进去。

      老张脸色如常,课堂秩序井然,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林非心不在焉地上完课,心想,昨天表妹说她来学校解决麻烦,也不知道来过了没有。

      下课铃一响,没等老张收拾完教具,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就蜂拥朝外跑,但被站在门口表妹拦住了。

      传闻中的“艾滋病”出现了,学生们吓得纷纷往后退。

      表妹问:“朱珠是哪位?”

      感觉到不妙的气息,毛蜘蛛低头翻书,假装没听见。

      老张看向毛蜘蛛:“朱珠同学,有人找你。”

      老师点名,毛蜘蛛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

      表妹面色如墨,阴沉沉地朝她走过去:“你说我有艾滋病?”

      毛蜘蛛委委屈屈:“阿姨,可不兴冤枉人。”

      表妹又看向一旁的韩露:“那谁说我有艾滋病?”

      韩露心虚地看向别处,不敢直视她气势汹汹的眼睛。

      站在周围的学生没人敢出声。这场流言,除了受害者,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参与过接力。

      表妹突然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没等老张扑过去拦住她,表妹掉转刀尖,冲着自己的左手掌划了一刀,一时间鲜血如注。她捂紧左手,血渗出指缝。

      表妹盯着毛蜘蛛,眼神阴森癫狂。毛蜘蛛被吓得唇色惨白,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蓦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掌朝毛蜘蛛的脸上探去。后者只觉得一只黏糊糊的手掌轻轻擦过自己的侧脸,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毛蜘蛛的脸被糊上了一只血掌印。她反应过来,失声尖叫。

      表妹腿脚发软,缓缓往地上倒,被身后的老张扶住。

      她虚弱地笑笑,说:“对不住,我不知道我还晕血,又添乱了……”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林非扯下头上的橡皮筋,在表妹的左手腕上绕了两圈,又用手绢紧紧缠住她的伤口。伤处避开了动脉,血慢慢止住了。

      文弱如秀才的老张忽然爆发了力气,一把抱起表妹冲出教室。

      “我去看看。”满脸忧色的刘溪溪不由自主迈腿跟上他们。

      毛蜘蛛还在原地崩溃,用袖子疯狂擦着脸上的血迹。

      林非提醒她:“别擦了。要是擦破了皮,就更不好办了。”

      毛蜘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停手,一脸惊悚地看着袖子上的血迹。

      林非心中讶异:原来她是真的相信表妹有病。

      “韩露,送我去医院,”见韩露在一旁愣愣怔怔的,毛蜘蛛再次尖叫,“我要去医院!”

      韩露不明就里:“人家又没弄伤你,去洗把脸不就行了?至于去医院嘛!”

      毛蜘蛛推开韩露,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她去医院找到朱荃。在母亲面前,毛蜘蛛一直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完美女儿。朱荃对她扭曲阴暗的心思一无所知。

      听女儿说沾了艾滋病人的血,朱荃着急忙慌带着毛蜘蛛去了夏市的大医院做检查——春城医院还没有这样的设备。

      这一惊一吓、一去一回,毛蜘蛛请了几天病假在家休养。

      在她休养期间,学校的公告栏上不知何时贴了一篇从报纸上剪裁下来的文章。正是朱荃发表的那篇论文,里面“血液传播”这一小节专门被红笔圈画出来。

      将这篇文章和表妹血溅教室事件联系起来,“艾滋病”的谣言越演越烈。

      “你听说过吗?高三(四)班的毛蜘蛛沾上艾滋病人的血,病毒透过皮肤渗进血液里。她也得病啦。”

      毛蜘蛛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学校,更加证实了这种说法的可信度。

      与毛蜘蛛接触最多的韩露间接被孤立,因为有人言之凿凿:那天韩露就在毛蜘蛛身边,她的手背也溅上了几滴血。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没人愿意把作业借给她抄。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件天都要塌的大事。

      韩露悔得肠子都青了:“艾滋病”的谣言是她在毛蜘蛛的暗示下传播出去的,没想到这把火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

      放学后,她背着书包去毛蜘蛛的家。

      朱家冷冷清清,散发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朱荃值夜班,留毛蜘蛛独自在家。她靠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由几所香港大学联合颁布的招生简章。

      两岸即将统一,作为表态,香港不少大学向大陆一些偏僻地区的高中投出了橄榄枝,春城正好是其中一家。老张收到后交给毛蜘蛛,由她负责在同学中传阅。

      “你想去香港读大学吗?”韩露坐在床边,观察着毛蜘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话。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毛蜘蛛随手把招生简章放在床头。她说得没错,她真的是随便看看。她心仪的还是首都的政法大学。

      跳过这个话题,韩露拿出作业本,期期艾艾:“我欠了两天作业没交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写作业?”毛蜘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我该怎么办?再不交,老张就要叫我爸来学校,这事就瞒不住了。我爸虽然疼我,但最讨厌别人骗他,连闺女也不行。他那爆脾气上来,我妈都压不住。”

      “你爸又不是我爸,他发脾气关我什么事?”

      毛蜘蛛最讨厌别人当面将爸爸挂在嘴上,好像全天下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爸爸似的。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韩露哀求地看着她。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和一个脑子都是浆糊的蠢货做朋友。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又会说点好话,我都懒得搭理你。”

      朱荃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今晚陪她睡觉,没想到又被一个手术电话叫走了。从小到大,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入睡。在韩露来之前,她的心情格外烦躁。此时,韩露越是做低伏小,毛蜘蛛的胸中越是升起一股贬损她的恶意。

      等韩露被气走了,毛蜘蛛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过分。但转念一想,她还指着自己高考呢,就算生气,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反正高考一结束,大家各奔东西,犯不着把她这点小情绪挂在心上。

      林非捧着一摞信,沿着课桌逐一分发。寄给学生的信件,邮局都是统一送到学校的收发室,然后由每班派代表去取。今日轮到林非值日,这份工作由她来做。

      “有封毛蜘蛛的急件。她不在,你和她交情好,要不你转交一下?”林非将一封信放在韩露的面前。

      “谁和她交情好了?”韩露扭过头。

      林非将信挪到毛蜘蛛的空位上,继续分发其他信件。

      韩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信封上。信封的右下角印着中英双语的“香港中文大学”。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信,把它夹进自己的课本里。

      韩露把信带回了自己家,还偷偷拆了它——香港中文大学的面试通知书。

      她又惊又气:毛蜘蛛明明答应过要和她一起高考,帮她考上二本的,却背着她去报名香港的大学。原来她一直在骗她。自己真是傻,一直被利用,还当她是知心好友。

      大哭一场后,韩露将信件撕得粉碎,冲进厕所里。她看着碎纸片在马桶里浮浮沉沉,一个坏念头浮上心头。

      “艾滋病”的各种说法越传越邪乎,还有人说表妹已经在医院口吐鲜血暴毙而亡,说得有模有样。这些话慢慢传到卤蛋主任的耳里。

      离谱!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卤蛋主任哭笑不得地给老张下达了平息流言的指令。

      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张邀请朱荃来校做一个公开讲座,科普“艾滋病”的基础知识。朱荃乐意之至——作为医生,她有责任宣传医疗知识,况且自己女儿也是谣言的受害者。

      在讲座之前,表妹去夏市的大医院做了一次体检。拿到体检报告后,她复印了一份交给朱荃,顺便还送了一个果篮。果篮里藏着一个红包。

      表妹诚恳道歉:“朱医生,对不住,我一时情绪失控,惊吓到你的女儿。”

      朱荃收下了体检报告和果篮,却把红包拿出来还给她。她大度地说:“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珠珠一向懂事,这点误会,她不会往心里去的。”

      林非和刘溪溪站在朱荃的办公室外等表妹。

      听见里面的对话,林非心想,朱荃医者仁心,怎么会教养出毛蜘蛛这样的女儿。

      刘溪溪心有灵犀,说:“真是好竹出歹笋。可惜,这次又让毛蜘蛛逃过去了。”

      林非:“放心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恶因已经种了,恶果总是会来的。”

      刘溪溪听得云里雾里。她不知道,那封来自“香港中文大学”的信是李旭联手伪造的。李旭的电脑技术越发精纯,这封信伪造得比当初那封“全国中学生数学论坛”邀请函还要逼真。

      三人走出春城医院。医院大门口,一个水果贩子正站在三轮车边吆喝生意。

      刘溪溪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两斤荔枝。

      春城不产荔枝,要从南边千里迢迢运来,又不易保存,价钱可不便宜。

      “给你吃。”表妹来自广州,喜欢吃荔枝菠萝这些热带水果。

      刘溪溪将荔枝递给表妹,脸红红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表妹示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表妹受宠若惊地收下礼物。她想了想,找摊主又要了个塑料袋。她把荔枝分成了两份。

      “这一袋给张老师送去,替我谢谢他。”

      林非问:“为啥你不自己去?”

      表妹的眼神有点慌乱,拦下一辆人力三轮车,跳上车走了。

      刘溪溪后知后觉,经林非点拨,这才对老张和表妹之间的事恍然大悟。

      她抚掌叫好:“表妹要是能嫁给别人,那真是两全其美。”她也不会夹在对表妹好感和对肖丽内疚中间左右为难了。

      林非想了想,从草稿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将纸条折好塞进袋子里。老张在这方面的脑筋一直不开窍,得要加把火才行。

      刘溪溪嫌弃地扒拉着格纹草稿纸:“这样一点也不浪漫。”

      她跑去马路对面的花店,买了一份粉色的包装纸和一张贺卡。她将这斤荔枝精心包装了一番,放进写着情诗的卡片,最后系上蝴蝶结。

      林非笑了:“这下一定能成。”她心里有个小人在跳舞:老张终于要有对象了。

      趁着送作业本的机会,林非将荔枝递给老张,说:“这是表妹送的。”特意在“表妹”两字上加了重音。

      期待中的欣喜并未出现在老张的脸上。他停下批改卷子的笔,将荔枝推到一旁,语气淡淡:“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非觉察出老张言语中的不开心。

      “老张,你怎么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老张一脸不想多说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流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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