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要高考的少年们》风木之之

52、繁荣

　　潮流男女开业的第一天就迎来了开门红。

　　表妹顺利签下五笔合同，合计二千九百套西装的订单。

　　其实，最开始六笔买卖都谈下来了。表妹从卖酒妹摇身一变成了老板的消息，在开业当天传遍整条商业街。而表妹邀请的客户当中，刚好有一家就开在这条街上。

　　这家老板娘听说自家男人和表妹“这样的女人”做生意，还付了一万五的定金，认为表妹在忽悠自家男人，气冲冲闹上门来。

　　“什么都在涨价，就是有的人越来越贱。在夜总会里骗钱还不够，还打着做生意的旗号骗到家门口来了。你做人能做到这么骚，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见表妹独自一人坐在店里清单账目，老板娘双手叉腰，有恃无恐地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表妹合上账本，抬头看向门口：“老板娘，有话进来慢慢说。你这么站在门口，让别人看到了，误会你没素质多不合适？”

　　老板娘气势汹汹走到她跟前。

　　站在胖乎乎的老板娘面前，瘦小的表妹像是小鸡仔一样任人可欺。

　　老板娘当面把合同撕得粉碎，随手一扔，揪住表妹的领口说：“贱人，合同不签了，把定金还给我。”

　　梅枝满手都是面粉，来不及洗手，从里间跑出来劝架。

　　“大妹子，你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干嘛要动手啊？”

　　老板娘打量着梅枝土里土气的打扮，轻蔑地说：“和她这种人混在一起的，都不是好货！”

　　“你说什么？”

　　混世魔王从里间走出来，拎着一把血刺呼啦的菜刀，虎视眈眈盯着老板娘。

　　他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我妈什么？”

　　好凶的人！好吓人的刀！

　　老板娘松开手，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要哭不笑：“我这人说话满嘴跑火车，帅哥你别往心里去。”

　　混世魔王迈着大步走到她身后，阖上店门，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他的手蓦地一松，菜刀“哐当”一声掉在老板娘的脚边。

　　老板娘跳着脚躲到梅枝身后，胆战心惊地道歉：“大姐，我刚刚是有口无心，实在对不住。你快劝劝你儿子。我家里煤气灶上还煲着汤呢，我得赶紧回去。”

　　梅枝说：“阿枫，肉馅剁得还不够细，你快进去再剁剁。”

　　临近打烊时，梅枝让儿子把自己那套包馄饨的物什送了过来，说要包八十八个饺子，庆祝今日的开门红。没想到饺子包到一半，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混世魔王捡起菜刀，冷冷瞥了一眼老板娘，进了里间。

　　里间的小桌子边窝着林非和刘溪溪。

　　刘溪溪从林非碗里夹了一个饺子，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赢了吧。我就说嘛，混世魔王一人顶三，都不消我们出面，就能搞定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

　　林非看着认真剁馅儿的混世魔王，心想，以后只要混世魔王时不时在店里转悠一圈，倒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上门挑事了。

　　老板娘走时，表妹从保险柜里清点出一万五还给她：“快走，以后你们家的生意，我一概不做。”

　　“呦，听听，好大的口气。我家服装店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年，破产跑路的不知道看过多少。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这犄角旮旯能熬几年！”

　　撩完话找回一点场子，老板娘不敢恋战，拿着钱一溜烟跑了。

　　即便加上百货公司的一千套，潮流男女还是没有凑够金盾的起批门槛。距离韩放定下的交货期限不到六天，再扣除物流时间，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足以再去开拓新的客源。

　　好在杨红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她通过买袜子的那家安徽客户，找到了一个来自安庆的服饰中间商，愿意从下单购买一千三百套C级西装。

　　如此一来，他们终于凑够了朱经理定下的五千套起批门槛。

　　一千套B级西装如期运到百货公司的仓库，韩放验收满意后，当场批下条子，百货公司的财务部给潮流男女的账户汇出四万五的货款。

　　林非当即去银行取出三万七现金，放在一个旧信封里。

　　俞年年懒懒散散地靠着银行的外墙，一头自来卷头发乱蓬蓬扣在头上，称得脸又白又小。一条毛毛虫门口的梧桐树上掉下来，落在他的脚边。他抬脚踩扁虫子，还用脚掌碾了碾，地上多出一小滩绿汁。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虫子的死亡加深了他的忧虑。

　　林非把信封交给他：“你点点看数目对不对。”

　　谨慎的韩放不接受银行汇款。他派俞年年来收现金。由此在韩放和俞年年的眼里，林非的身份自然是马叔的障眼法。

　　俞年年随意将信封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回头问：“哎，为什么人过了三十就一定要结婚？”

　　林非记得，俞年年才十八，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林非想了想，试探着问：“韩放要结婚了？”

　　俞年年眼中的忧愁多了一重：“结了婚，就要生娃娃。生娃娃，是一种罪孽。”

　　没头没脑说完这句话，俞年年转身慢腾腾走了。

　　一周后，春城里的大小服装店都在销售西装。由于进价低廉，挂牌价格也非常诱人。春城掀起了一阵西装热。就连老张也买了一套纯羊毛的。他也不怕热，硬是穿着上了一节数学课。

　　刘溪溪似乎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她用笔头戳戳林非的胳膊，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老张发生了一些变化？”

　　林非看老张满脸红光、目若灿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老张是谈恋爱了？

　　当她在店里遇见老张时，林非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老张，你怎么在这里？”

　　老张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林非，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表妹端着茶水点心从里间走出来，主动解释：“张老师来做家访。溪溪最近的成绩稳步提升，就是数学依然是短板，张老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学习方法上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老张双手接过茶水。想多看一眼表妹，又不好意思看，只好低头抿着茶水。

　　倒是表妹落落大方向老张请教数学的学习方法，仿佛对老张的旖旎心思毫无察觉。

　　干巴巴地说了一些话，老张像逃难一般走了。两张电影票从他腋下的文件夹里掉了出来，他都没有发现。

　　表妹捡起电影票，看了一眼，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林非遗憾：看来老张只是单相思啊。不行，老张好不容易开窍了，可得帮他一把。

　　“除了没什么钱，老张其实挺好的。心眼好，还聪明，长得也不错。”

　　“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表妹怅然若失地看着躺在垃圾桶里的电影票。

　　满大街都在卖西装，百货公司的西装销路不畅，韩放又受到韩驰的数落。

　　韩放不服气：“大哥，这是我的问题么？谁让销售部的老陈把挂牌价格定这么高？大家又不是瞎子，差不多的料子，干嘛不买便宜的，还巴巴跑来这里受柜员的白眼？照这么下去，百货公司迟早要完，还不如早点另谋他路。”

　　这话气得韩驰对他好一顿训斥：“臭小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先把你手头这点事做好，把家成了，再和我谈立业。”

　　气走了韩驰，韩放眼珠子一转，心想：既然你嫌弃我采购的西装不好，那我再进一批更好的让你看看，到底问题出在谁身上。反正买得越多，自己的油水捞的越足。至于公家亏不亏，关他屁事？

　　他将脚架在桌上，仰靠在真皮大班椅上，朝俞年年招招手。

　　俞年年立即将大哥大递给了他。

　　韩放摁下几个数字，清清嗓子：“老马啊，再给我来两千套西装，要全羊毛的。”

　　马叔：“韩总，您吃肉，也得让我喝点汤，否则我要是饿死了，谁再给百货公司供应这么好的货？”

　　韩放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报个价。”

　　马叔：“你等一下，我要做个汇报。”说完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声。

　　还敢挂老子电话！

　　韩放顺手拿起手边的玻璃烟灰缸，往墙上一摔。听到玻璃缸四分五裂的清脆声，韩放觉着自己心气顺了一些。

　　俞年年默默拿起角落的笤帚簸箕，打扫干净玻璃碎渣。

　　过了一会儿，大哥大响起铃声。

　　韩放故意晾它半分钟，才接起电话。

　　“老马啊，怎么说？”

　　“合同价七十五，款清之后返你五成，其他按老规矩，”马叔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太忙，今后下单，直接找商业街的‘潮流男女’，别再来找我。”

　　说完，马叔又率先挂了电话。

　　“妈的，一个破司机就敢这么给我摆谱。五成？打发叫花子呢，老子还就不买了。”韩放又摔了一个花瓶。

　　俞年年任劳任怨为他收拾残局。倒完垃圾，他放好笤帚簸箕，站在墙上的日历前欣赏泳装女郎。女郎拥有天使般无邪的面容以及魔鬼般火辣的身材。这种矛盾的结合体，无形中对他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韩放见他如痴如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白花花的，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边上写了一行字。俞年年用手指着念：“下午两点，西郊地块开发协调会，县政府发改委。”

　　听到西郊地块，韩放的气泄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要做春城第一家综合商场，把韩驰的百货公司踩在脚底摩擦。算上这么些年自己私藏的小金库，距离实现自己的梦想，还差大几十万呢。

　　梦想让人委曲求全。

　　他又拨通老马的电话，憋着气说：“五成就五成，把那什么‘潮流男女’的电话给我。”

　　做成金盾这笔生意后，杨红找到了新的一条生财之道。她将凤梨摊的生意转给了别人，一门心思做起尾货生意。

　　潮流男女的店里挂的样品越来越多。除了西服，陆续增加了衬衫、牛仔裤、连衣裙、内衣等品类。在潮流男女出现之前，春城的服装店老板都得要定期去外地批发衣服。潮流男女让他们免去了旅途的花费和奔波，让个体户做生意变得更加容易。春城陆续又冒出来了许多小服装店。

　　韩放将百货公司所有服装类的采购都交给了潮流男女。账面上的金额往来越来越多，韩放的钱包也越来越鼓。

　　受到如梦的启发，表妹还创设了会员制度。按照采购金额，潮流男女将入会的会员分为黄金、白金和钻石三个等级。等级越高的会员，不仅可以享受折扣，还能得到某一款衣服在春城的独家销售权。

　　潮流男女的业务量迅速上升。一批批订单从春城传真到广州的杨红手里，杨红汇总分类之后，分发给对应的工厂，工厂将货物打包寄回潮流男女，最后由潮流男女分发给各家店。广州沿海的时尚通过潮流男女这个中转站源源不断地输送入这座封闭的小城。

　　低廉的批发价，加上充分的竞争，逐渐拉低服装在春城的终端销售价格。衣服的价格降了，居民买新衣服不再是过年的特权，就算是普通的日子，也能享受到穿新衣的愉快心情。

　　原本林非还担心春城的市场太小，消化不了这么多衣服。但她想错了。人们对新衣的欲望是无穷的。越是便宜，越容易激发购买新衣服的欲望。甚至隔壁县市的人听闻了消息，会专门在周末来春城逛街采购，顺便还带动了春城的餐饮消费。

　　在所有人中，最为遗憾的，莫过是商业街那家毁约的服装店老板。表妹说到做到。潮流男女一件衣服也不曾卖给它。在其他服装店的打压竞争下，这家店逐渐走向没落，最后被别人盘下来改成一家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