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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变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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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夹带着呼呼不断的寒风,看着就冻得人直哆嗦。作为一个a市人,郁菲很喜欢雪,但并不抗冻。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进了教室才有些不太习惯地脱掉帽子和围巾,羽绒服还是老老实实的穿着。她捏了捏自己有些湿润的掌心,寒意退去后,慢慢的从脚掌到头皮都不断地往外冒着热气。
情绪反扑的那一刻,冬日的雪终于恢复了它冰冷的本质,教室门打开的一瞬间,那个身影和着风的刺骨齐齐扎进身体里,麻,但不痛。身体里的机械感如有实质地嘎吱作响,长达数月的躁期,在一个午后的风雪里不复存在,她想,多可惜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终归是没有维持住那点虚伪的坚强。她扯着嘴角努力想笑笑自己,却没有成功。也是,大可不必的,在他面前,自己何时体面的坚强过,不过是再次宣告自己过得不好而已。
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心还是在沉沉地下坠,多么应景。她低头闭上眼,低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那有些扭曲的面孔。她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做出更多让自己狼狈不堪的举动,乖乖地坐靠在墙角。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化作尖锐的耳鸣一阵一阵地敲击着耳膜,最后突然归于平静、仿佛如溺进水里一般,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她自暴自弃般微眯起眼,看周遭模糊的幻影,摇摇晃晃,直到那张脸凑近显出熟悉的轮廓,但她已经不想再去继续辨认,没有必要。
“走开吧,求你了.”那种有气无力又嘶哑的嗓音从已经呼吸都困难的喉咙口发出,可怜又怪异。
但似乎没人理会她,只有越来越近的距离和逐渐稀薄的光亮,她突然就很生气,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来宣泄,厚实又冰冷的棉服外套被紧紧拽进手里,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太无力也太徒劳了,他们呼喊着要救她,不询问任何她的意见。
郁菲被沈佳佳紧紧地拥在怀里,苍白的脸上有眼泪,早已打湿了鬓角。她没听清楚郁菲说了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位着急忙慌冲过来即将开启今日讲座的人。他们应该见过,在那次事故救援中。想到这里她抱着郁菲的手稍微松了松,人瞬间就从怀里被带了出去。
陆森接过人来,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然后转身看向沈佳佳问:“她药呢?”
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捂着手环的手微微地发着抖,她在自己书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个小药瓶来:“给,这是留在我这儿的备用。”
陆森微微点了点头接过药,沈佳佳紧跟着递过来瓶水。但郁菲对于吃药有些抗拒,她不太情愿地把头往陆森怀里再歪了些,原本冬天包裹得就比较严实,这么一缩,只能看到个头顶。
沈佳佳欲言又止,陆森却是一把将人抱起来:“她东西你收一下,人我先带走了。”
沈佳佳站在原地愣愣地点头,她与陆森也就只在村里远远地见过一回,那么一点点印象而已。可能是这人自带一股令人安全又信服的气场,竟然就这么让他将人带走了,等人都消失在了门口,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等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雪还在密密地下着,雪地里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陆森直接将人带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酒店里暖气很足,他脱掉厚重的外套,坐在床边看着窝在床上的郁菲。对于郁菲的郁期他算是有些经验的,话少,总是默默地掉眼泪,永无止境的失眠。就像现在,也就是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而已。
陆森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把她的整张脸全部露出来,凑近了些问:“暖气烤着热,要不要喝点水?”
郁菲没什么反应,还是安静地躺着。之前陆森就发现郁菲处于郁期时连呼吸都是缓慢而微弱的,也许是之前自己走得过于突然,才会让她再见到自己时立马进入另一个状态,心里那一直不轻不重的烦闷,好似终于在见到人那一刻彻底
“喝点水好不好?”他再次开口询问,床上的人终于微睁开了眼,神色恹恹地看过来。
陆森将人扶起来,拿起边上床头柜的水杯凑到她嘴唇前:“来,喝一点点,润一下。”
郁菲很配合的喝了两小口,喝完之后却微微侧过身去,歪着头避开陆森的视线。她不想看到陆森,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能看到他,虚假的他,眼前的这个能摸能碰,可依然不敢确定,她的眼睛和任何感觉都会欺骗她。
“天气还早,要不要起来看会儿电视机?”
眼前的人似乎并不能知晓她的困惑,喝完水又问她要不要看电视,这句问话像是无端戳中了她敏感的神经,眼泪比大脑感知来得更早些,吧嗒砸在陆森扶着她还未撤回去的手腕上。
“不哭,待会儿会眼睛痛的,我们不去看电视,你想这么躺着,我陪着你。”陆森说着蹬掉脚上的一次性拖鞋也坐上了床。
郁菲直直地看着他,陆森的声音好像隔着老远传过来,很久才被听到,并不能把他的言语和动作连贯起来。
陆森与她面对而坐,见她并不排斥,他往后拉开点距离:“这里是不是比渝南冷很多?”问到这个问题时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郁菲还是那样看着他,对于陆森的这个问题她倒是有些慢半拍地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那天晚上那个找不到头绪的吻在几个月之后终于在陆森的心里有了个落脚点,不论是同情、怜惜、爱意,都无所谓,人的情感本就是复杂的,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舒适就好。所以他愿意敞开了让郁菲来确认,让自己被无差别的拷问。
郁菲空白着反应了一会儿,想着她要问陆森什么,又为什么要问,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她缓慢地伸出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还能触碰到眼前的人,却又堪堪停在他胸口一个指节的距离开口道:“你走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陆森目光停留在她近在咫尺的手指尖上,指甲修剪平整,手指很白,却轻微地颤抖着。他伸出手握住,有些凉,便轻轻揉了揉:“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郁菲却不再接他的话,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不走就不走吧,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要人离开,她已经一个人待了很久,眼前的陆森不论真假,至少目前还能跟她说话。
陆森拉着她的手,跟她并排坐着:“要不要把肩膀借你靠一靠?”每次说完一句话,他都要等郁菲反应一会儿,郁期的迟钝他是习惯的,反而是躁期的活力有些招架不住。
郁菲靠过来时,陆森还轻轻地揉着她的手指。这种感觉很奇妙,除了那天晚上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以外,他们很少有这样近的距离,还如此的放松。
室内很安静,即使郁菲靠在他肩膀上,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转头去看她,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内的灯光格外明显,床头灯直直地打下来,将她的睫毛映得根根分明。路医生之前说不能让她一直沉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样只会让她沉淀更多的负面,加剧郁期症状。
“b市真冷啊,我在这儿也待过几年,还是不能适应这的冷,你呢,习惯吗?”他边问边去感受郁菲几不可查的呼吸,这很奇怪,一个人正常的人呼吸怎么会那么微弱。
“还行,a市更冷。”
这是今天从见面开始到现在,郁菲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点嗓子干涩的嘶哑,“没有暖气,冬天像个大冰箱。”
她这话说的前后半断不断,陆森却听明白了。他稍微用力收紧了些手臂,将人搂紧:“a市下雪吗?”
“嗯,下吧,只在书本上见过。”说完她闭着的眼睛眼皮轻微颤了颤,“我不喜欢a市,也不喜欢那里的雪,一点不真实。”
“那你喜欢渝南吗?”
“不知道!”听见渝南两个字她睁开眼,没有什么焦距的望向正前方无人在意却一直在播放的电视机。
渝南她待得不久,却有许多跟她产生牵连的人和事,比在生活更久的a市更不知道如何形容。脑海里易云、易东南、苏楠还有很多同学老师的脸一一闪过,最后停留在陆森的脸上,她转过头,脑子里的面孔与眼前的完全重合,刚刚没有触碰到的人,她再次伸手,这次直直地冲脸而去。当她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原本就有些颤抖的手,突然僵硬地停在面颊上不动了:“陆森?”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嗯。”陆森回视着应答,“是真的,不是幻觉。”
郁菲歪着脑袋,确认一般手上使了些力气,将陆森的脸颊揉得有点变形:“还是会有幻觉,你没有跟医生说实话,那么想复学吗?”他将人手拉住,两只手一起拽在手心。他语气里不带任何责备,反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调侃和宠溺。
“你为什么走了?”她像是没有听见陆森的问话,而是反过来问别人。
“被自己吓到了。”陆森抬头去看前上方的天花板,“你能理解吗,人的感情是会变质的,我还挺害怕的,你不怕我吗?”
怕吗,她其实不知道,第一次见面她的目光就总是被吸引,但他们能见的次数实在太有限了,别说感情,就连记住身形和五官都来不及,像擦肩无数次的陌生人。在事故之前她都觉得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现在这人说他的感情变质了,还问她怕不怕,该怎么回答呢,她的脑子运转到现在连一个简单的答案都不想再产生了。毕竟她是个什么都会搞砸的糟糕透了的人,关于陆森她好像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抓不到,现在她只想就这样,什么也别变,什么也别想,糟糕的人并不需要幸福来装点门面。
“如果害怕的话,每天都会出现的幻觉,岂不是全是噩梦。”陆森松了松握着她的手,正要完全抽离之时,郁菲反握了过来,声音颤抖着开口:“不知道,但我想你就在身边。”
这样不知道算不算刚刚问题的答案,但此刻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单线转动的脑子并不能再给更多的可供选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