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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感觉会骗人 ...

  •   陆穆林本来早该睡了,时钟已经走到了十点的位置,整点的报时声已经非常轻柔了。李姨见他时不时地看墙上的钟开口道:“早些睡吧,年轻人玩晚些就随他们,也都老大不小了。”
      “我再等等,找他还有事。”陆穆林皱着眉,语气里稍稍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咋地,明天天不亮了。”
      “你别管,我再坐一会儿。”
      李姨无奈地在他边上坐下,将正在播着广告的电视关掉:“实在有急事可以打电话,你这样干等着是什么事。”最近他似乎情绪变化很大,一会儿轻声细语的跟她聊天,有时候甚至能称得上温柔,但到他不爱听的就会莫名来脾气。儿子回来看他。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他却总是忧心忡忡。
      她这边话音刚落,陆森刚好回来,往他们这边看了眼,便低头换鞋。李姨放下遥控器,往门口看了看,示意他陆森回来了。
      陆森不明所以地看向一脸严肃的老头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你来书房。”
      陆森跟在身后进了书房,陆穆林身体还行的时候喜欢书法,没事就爱写写字,这个书房平时也没什么人用,算得上是他私有的了。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这书房他也来得不像以前那般勤了。
      “坐,咱们爷俩也好久没好好坐下来说话了。”
      “这几天看你每天都带着郁菲出去,她身体刚好,得多注意啊。”
      “医生说她现在需要多出去走走,恢复得更快些。”
      “郁菲是个好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那样的事情,怪可怜的。但看着倒是比以前更活泼了些,总归是没事就好。这父母到底是有多忙,几次三番顾不上孩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陆森。
      “你呢,之前说待一周,一周后你自己走,还是带着郁菲一起?”
      “身上的伤早好了,但可能因为那次事故对她刺激太大,前不久被查出来患上了一种叫做躁郁症的精神类疾病,如果状态没有好转的话,得带她去南城见见之前的医生。”他回答得诚实,事实确实如此,无需隐瞒。
      陆穆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感慨:“精神类的疾病不好治啊。”
      陆森轻轻地嗯了一声,陆穆林看着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父母没有跟着回来,就你们俩,他们也放心呐。”
      “爸……”陆森开口想打断,但陆穆林并没有给他机会。
      “你先听我说,我今年已经六十八了,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你哥哥早已组建家庭,妹妹也已经进入了一段稳定的关系,唯独你还单着。郁菲是个好孩子,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差个五六岁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偏偏……”他再次唉的长叹一声。
      “爸,我们确实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带她回来就是我说的那样。你就放宽心,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陆穆林眉头慢慢舒展,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现在确实也操不上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但他心里清楚,那是他的儿子,他比谁都了解。陆森随他生母,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话也少。但凡够不上心的,也不会插手,也许连他自己都还迷茫着,更何况他说得对,郁菲还只是个刚满18岁的孩子,又是如今这般情况,“假期结束后还是让他们自己来接吧。”他起身,陆森迎上来扶他,他摆摆手,自己拄着拐出了门。他不是个一定要干涉孩子未来的封建家长,只是希望往后的路能走得更顺畅一点,他不在了,陆森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能陪他一起过完人生的人只要健康善良就好。他与郁菲不论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这个“狠话”他都是要说的。
      他对郁菲是个什么想法呢?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的在脑海里出现过,只是他从来不敢细想,只当是邻家妹妹,遇到了总该是要搭把手的,更何况她情况特殊。陆穆林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关于未来他并没有太多计划。说来好笑,他好像更相信缘分和运气。如果他与郁菲有那样的缘分,不论多艰难他都愿意走下去,可是他们之间确实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来不及发生,如今能说出口的也不过一个邻居家的孩子。顺其自然吧,一切自有安排。
      后来的几天陆穆林没有再提起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生命的流逝如同有声音一般,这导致他晚上睡得不踏实,白天也总想着将陆森留在身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给你大哥和小妹打个电话吧,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也挺想他们的。”
      陆森将他这几天的反常看在眼里,一直说要带他去医院看看。但老头子倔,总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他也拗不过。现在听他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
      “爸,你怎么了?”陆森蹲下来握住那双已经枯槁的双手。
      陆穆林没看他,二楼的走廊能看全一整片橘子林,还有长长的河堤。他生活在这里一辈子,看着橘子树长大,看着河堤慢慢建成,也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这一生并没有什么坎坷,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再看看一家人团聚。八月的风从河边带着丝丝水汽吹过来,他回握住陆森的手:“就当提前过中秋了,问问吧。”
      到最后陆穆林也没有等到儿女回来,在八月底一个平静夜晚平静地离开了。夜晚很安静,陆穆林安静地躺在床上,边上是李姨小声的抽泣,陆森定定地看着,白天还好好的人,现在却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他没有眼泪,但却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原来精神的伤痛远比□□痛感强烈。
      郁菲的睡眠本来就不好,那断断续续地抽泣声钻进耳里,她在床上躺不住便起身了,刚出房门就见外婆也起来了:“外婆,你怎么起来了?”
      “我听见你李姨在哭,得去看看。”外婆边说边整理自己刚换下的睡衣。
      郁菲有些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像是犯了病一般,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第一次有了要主动吃药的念头。她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努力地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平复一阵阵入侵的晕眩感。脑海里陆森的脸和声音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知道那是幻觉,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告诉自己陆森此刻在楼上,也许还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一定不能在此刻再添麻烦。
      吃完药,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得去看一眼才能放心,刚走到门口就被外婆拦住:“小孩子不要进去,你回去睡觉,等天亮了就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森呢?”她有些焦急地开口。
      “你陆伯伯没了,陆森有很多事要忙,你先回去。”外婆将她往外带,催着她下楼。
      她听着也不敢多问,又慢慢下了楼。回想昨天她还看见陆伯伯在阳台上吹风,还能跟她打招呼,突然就没了。楼上匆忙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不断,现在肯定是睡不着的,她走到院子里坐进躺椅里。天还黑着,所有事物都隐在黑暗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夹杂着三三两两的虫鸣声,这只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此刻的楼上却非常不平静。
      就陆穆林这些天的种种表现,陆森或多或少是有点预感的,但此刻他依然感到不知所措,还是楼下阿婆上来他提醒要整理遗容。整个过程都非常恍惚,总有种下一秒安静躺着的人就能起来跟他说笑的错觉,眼睛已经非常干涩了,眨一下就会痛的程度。做完这所有一切他茫然看向窗外,天已经开始亮了,时间在催着人告别。母亲离世时他还很小,小到还不足以产生离别这种情绪,如今却不一样了,从感知到分离至直面都是那么的清晰,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悲凉感来。
      陆穆林丧礼那天天气很好,陆森的大哥和小妹都到了,每个人脸上都是悲痛的。郁菲和外婆站在后排,旁边是孙奶奶和苏楠,郁菲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陆森,看着他面色沉重地与哥哥交谈,安慰李姨和妹妹,身边亲友围绕,却显得那么的孤独。
      葬礼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她已经不记得了,等完全从悲伤的低气压里脱离出来时,身边只剩下苏楠一个人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苏楠,朝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清澈的河面被微风吹起阵阵涟漪,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些晃眼。她半眯起眼睛,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又被她抬手拭去。
      “我明天回学校,你休学休多久?”苏楠还是那样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郁菲收回望向河面的视线,往前迈了一步,踩在河堤沿上,半只脚伸出去,风将她的衣角吹起,这样的风,这样的阳光都挺好的。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楠的下文:“是易云让你问的吧,你们和好了!真好,等她下次回来我去看她,你记得告诉我。”
      苏楠没有否认,只是很简短的嗯了一声。他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曾经那些事本来就是误会,其实也没人真的当真,只是当时赌气而已。
      没人当真吗,那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果呢。她被迫转学,被迫跟易东南分开,被迫再次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但好像已经没有再纠结的意义了,易东南会遇到更好的人,苏楠易云也会有幸福的未来,至于她自己,应该也会往前走吧。她转身笑着看向苏楠:“一路顺风啊苏楠。”苏楠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张扬漂亮,与印象中的人完全割裂开来:“谢谢,你也早日康复。”
      河堤的风依旧在吹,并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太阳有点晒,还不到不舒服的程度,她想下去洗手,往河边多走了几步后她停住了,比起洗手似乎更想游个泳,但她记得自己并不会游泳。于是她原地蹲了下来,莫名地很想陆伯伯,想人死了会去到哪里。生病以前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人死如灯灭,一抔黄土才是最终的结局。现在她想也许真的有另一个没有任何痛苦的极乐世界,死亡并不是一件悲伤和可怕的事情,并不值得流眼泪,所以她学着陆森的样子从头至尾不曾哭过。可为什么他看起来却那么孤独难过呢,她觉得自己懂,又好像不懂,生病以后路医生总是告诉她不要相信自己感觉,感觉容易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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