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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渝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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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诊疗中心待了一周,郁菲虽然总是安静地自己待着不太爱说话,但只要陆森问的她都多多少少会应答些,吃药也自觉很多。周然看在眼里放松了些,心里且觉得难受。她跟郁程就郁菲这么一个孩子,分给她的时间不多,但他们是爱她的,变成现在这样,好像连难过都很不合时宜。
下午三点,照例是诊疗时间,这次的时间有点久,周然守在诊疗室门口。
陆森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便拿了支烟朝门外走去。郁菲的情况似乎比想象中要严重,对他突如其来的依赖也让他有些意外,他们其实真正算得上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也许是在那场暴雨中,也或许是那天在湖边,但不论原因是什么,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女生而言都有些残忍。
“今天感觉怎么样?”路医生今天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件带有黄色小花的白色连衣裙,裙角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飘动,晃得人有些眼花。
郁菲视线下移看着她的裙摆有些晕乎地发呆,直到路医生在她眼前站定时她才缓缓开口:“还行。”
“想出去走走吗?今天天气不错。”
“不想。”
她们的对话一直很简短,中间间隔时间比日常的对话要长。郁菲是她见过的患者中情况比较特殊的,她很多时候都会用沉默来抵御情绪的攻击,每次回应会慢些,但一次都没有在她面前完全崩溃过。患者适当的自我情绪调节是好的,但一直控制着不爆发也很危险。她再次走动起来,晃动着她的白色裙摆:“我今天准备带着小孩去外面坐坐,东西都准备好了,等我们聊完天就去。”
“挺好的。”郁菲把腿收到椅子上,将自己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很难受吗?”路医生走近握了握她有些微微发颤的手,“如果实在难受就哭出来,你哭起来也很好看。”说完她伸手轻轻环住了她。
难受吗?难受的,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那么多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糟糕了他们还要围着她团团转。每次只有陆森出现的时候她才能稍微平静一点点,可是陆森每说出来一句话,她都觉得她应该去回应,却又总是没办法回应,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自我厌弃不受控制地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终于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下,她很少在诊疗室里崩溃。
哭过之后的那种虚幻感每次都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只剩下灵魂了,躯壳早已化作尘烟。路医生放开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陆森正在树荫下的垃圾桶边抽烟,他好像总是这样冷冷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总能感受到一股不安和烦躁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到他在这个位置抽烟,以前是因为战友,如今却是为了身后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人会被一个看起来娇小又文静的女孩儿依赖上。
她转身看着已经不在哭泣的郁菲,好像脱掉了那身白大褂,眼前的人就不是病人了似的:“你知道人为什么会难过吗,有时候是想要的得不到,有时候是得到了又失去,还有的是得到的不是想要的,总之就是得到的是不是想要的成了难过的关键。但你的难过是来自于生病,那你还记得生病前的自己吗?”
她走过去,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到窗边,让她看站在树荫下抽烟的陆森:“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到他站在那儿了,你看他难过吗?为什么你的幻觉是他?人把自己活在情绪里是非常痛苦的,同时痛苦的还有那些在意你的人,所以不要跟着情绪走,要跟着你在意的人走,那才是你应该做的。不要抗拒治疗,也不要过分压抑自己,今天你来这里不是治疗而是看看他而已。”说完她斜靠在沙发上:“也许现在你不一定听得见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听见。”
郁菲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陆森,她的目光没办法长时间聚焦,陆森在她的视线范围里短暂清晰后又模糊,反复几次,等视线再清晰时人已经不见了。她有些脱力地在沙发上坐下,不想说话,非常不想,身体和思想在做无声的斗争,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嗡鸣,震得她整个人手脚发麻,头痛不止。可是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周然也好,陆森也好。她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一个人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就好,可是事与愿违,就是病了,像是没有预兆,她变成了最麻烦的精神病人。
周然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便起身过来要扶,被她躲开了。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的感觉很强烈,她忍着头痛开口:“我想自己出去晒会儿太阳。”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周然欲言又止地跟了两步,在看到从转角处出来的陆森时停了下来。女儿在生病的时候最依赖的人不是她,这是事实。看着陆森跟上去的身影,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怀疑陆森是个好人,一个正直的好人,只是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念头杂乱无序。
……
陆森保持着一点距离跟在郁菲身后,能从病房走出来是好事。可是郁菲正被头痛折磨着,那些坏情绪一股脑的涌上来,她觉得呼吸困难,边走边大口呼吸,最后直接随便找了块草坪坐下,想哭,但要忍住。
陆森在她边上坐下没有说话,其实很多时候面对郁菲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之间对话很少,相处这么些天,还不如在那场事故中的话来得多。
“你回去吧,我会按时吃药,听医生话的。”她试图用说话来平息扑面而来的情绪,但尾音被有些粗重的呼吸盖去。
陆森在电梯口就发觉了不对,此时非常确定她是郁期病症发作,他想带她回去找路医生,刚抓住她的手,便被用力的握住,她的头用力地垂下去,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上所有情绪,只有手上的力度和微微颤抖的肩预示着她的痛苦。
他没有接刚刚的那句话,而是语气淡淡地开口:“回去吧,去渝南,去看外婆,屋前的早柑应该也能摘到几颗能吃的了,还有你陆伯伯的葡萄,前几天还跟我说再不回去看看就没得吃了。”陆森说着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渝南有家很好吃的烧烤,听说你跟同学去过,到时候我们可以再去……”
郁菲渐渐地在陆森怀里安静下来,陆森的声音在耳鸣之外闷闷地传过来,像软软的棉花,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让她晕乎乎的,没有再去纠结是不是让陆森脱离苦海,脑子里全是她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见过的渝南的天空。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她顾不了那么多,但还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狼狈,也太过糟糕。
第二天陆森就去找了路医生,也将要回渝南告诉了周然,周然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回去,而是打算去B市给郁菲办理休学。
回去那天她依然没有什么精神,但看起来很像个正常人。在诊疗中心待了那么久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不正常,如今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反而有些不自在。
从南城到渝南需要先飞A市,再转一趟高铁才能到。他们上午10点的飞机,到渝南时却已经是晚上18点了,这一路上郁菲有些混乱,对于为什么回来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就像现在外婆一把抱住她哭,此刻她并不觉得多难过,只是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是不是瘦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边说边将她往屋里拉,她便随着力道往前走。
陆森跟在身后,将行李箱一并拿进屋里,才慢慢退出来上了楼。
楼上父亲和李姨刚吃完晚饭,听见楼下的声音,李姨赶紧进厨房重新备了些菜招呼陆森过去吃。他其实不怎么饿,但还是坐下拿起碗筷。
“回来也不说一声,这次回来待多久?”陆穆林开口问道。
陆森夹了一筷子青菜,往嘴里塞:“一周吧,看郁菲的情况。”
这话听得李姨一惊:“那孩子怎么样了?”
“还行吧,有点复杂。”他说得不经意,边上一直很关心郁菲的陆穆林却没有开口。
吃完饭陆穆林说要去看看郁菲,他腿脚已经非常不方便了,下楼梯比较困难:“明天联系下装电梯的师傅,加个简易电梯吧,这样你上下楼也方便些。”
陆穆林简单的嗯了一声,没有阻拦。
……
郁菲坐在沙发上,那种茫然感好一会儿才散去,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外婆,她走进去想帮忙,却被推了出来。上一次见到外婆还是新年,眼见着大半年又过去了,她好像也瘦了许多,郁菲回到沙发上盯着电视里嘻嘻闹闹的综艺频道发呆。
陆森带着陆伯伯进来的时候,她赶紧起身去迎接,外婆在厨房里大声打招呼,听起来心情不错。郁菲有些迟钝地给他们倒水,李姨和陆伯伯的话她都会接,只是没有了以前的活泼劲儿,陆伯伯拄着拐微微叹气。
“看着马上要开学了,到时候直接从这边走,李姨给你备些好吃的带着去。”李姨笑着说,大家似乎都没有特别提起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事故。
郁菲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她想周然这会儿估计已经到B市了。她是个病人,对自己和别人来说都很危险的精神病人,万一出现什么不可控的状况对谁都不好。
“不着急,晚几天开学也没关系。”陆森语气淡淡地把话头接过来。
郁菲看向他,好像才从这语气里感受出来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见面连眼神交汇都不会有的关系了,她抿了抿唇道:“我妈去给我办休学了,医生建议我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这好像是这些天来她说的为数不多的完整的话。只是这话让屋里的人都沉默了,最后还是李姨有些不自然的开口:“挺好的,休息好了才能好好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