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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回一只小徒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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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记忆中第几次踏上去往故土的路?
……
天色渐晚,大地阴沉黯淡、寂寥无边,黑云倾盖住整片天际,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飞雪刮得愈发猛烈,和着排山倒海之势的狂风,几乎席卷天地间。
眼前尽是一片不着边际的白,寻不着生灵的气息,只是偶尔可见几枝被雪掩埋住的黑色枯树,此外,从远到近,再无色彩。面对这番景象,不免让人唏嘘此地荒芜凄凉、渺无人烟。
自那远处,似有微芒跳动,于茫茫风雪之中缓缓而行,虽说细弱却又坚毅无比。回望山间,荧荧之火倒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照暖这一方雪原。
眼前这个提着灯,正与风雪殊死拼斗的少年,名为云无晏,一眼观来约莫十六七岁,长相清秀,面庞稚嫩,紧蹙的眉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与决绝。他的双眸明净清澈如天上繁星,又冰冷淡漠如万丈深渊。
“灯芯快要燃尽了,得快些赶路。”
云无晏轻轻呢喃一句,随后扎紧蓑衣,将披风的帽沿拉低了些,一手举起宽袖掩面遮挡风雪,一手紧攥光亮微弱的油灯,侧着身躯,迎着凛冽寒风,在几乎过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好疼啊。”
无法遮挡住的零星乱雪,被狂风裹挟着,像是利刃般划过云无晏的面庞,虽未留下伤痕,却是如同蚁虫噬咬猛兽撕扯般让人疼痛万分,除了紧闭牙关强撑之外,别无他法。
可这一路在雪地行进的困苦,早已让云无晏感到麻木,剧烈的疼痛只是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不算个死人。支撑他的,无非是要不停地走下去,哪怕双腿变得无法感知,哪怕耗尽生命,也要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天,不知何时会亮。路,不知何处是头。
云无晏手中那盏火焰如豆粒般大小的油灯也已燃尽,他渐渐没了气力,全身瘫软,再走不得一步,于是索性抱住手脚,蜷缩成一团,侧卧在雪地上。
这漫天飞舞的乱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反倒越飘越密、遮蔽天地,似是一定要拦住云无晏前行的路,不过多会,他便被掩埋进了雪原里。
云无晏的躯体被冻得冰凉,无法动弹,四肢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只是胸口处尚有几分余热,将他的性命吊得久了些。
好像离死不远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他也暗自庆幸,至少藏在胸口锦袋里的小家伙还活着,现在正呼呼大睡呢。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云无晏问着自己。
十来年短暂平淡的人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占据他生命大半程的,不过是蟠桃林前的花开花落,月盈月缺。若是要说还有什么能牵绊住他的,无非是在人间数年的羁旅,让他的人生多了几分不同的色彩。
云无晏嘴角带着笑意,缓缓阖上眼,想着,这是记忆中第几次,踏上去往故土的路?若是还有机会,能在人间多走几程就好了……
飞雪悠悠地飘荡着,似是要遮盖住这片雪原上的所有痕迹。无论是欣喜的、快意的、深爱的,还是悲苦的、遗憾的、痛恨的,只要一场雪落,都会如同被狂风拂散的流沙,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重回的可能。
“师父,救我!”
时间被无休无止的风雪逐渐消磨,在一切即将再次归于平静时,少年响彻云霄的求救声让人猛然发觉这片荒原竟然还有人行的踪迹。
似是命不该绝,在几乎快失去意识之际,云无晏猝然惊醒,而后用尽仅存的气息,踉踉跄跄起身冲出雪堆,面朝远方群峰山顶的方向,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话音落下的刹那,只见那黑云密布的天,如同被劈开一般,豁出一个异常光亮的裂痕。裂痕从里向外迸射着金色的雷电,不过转眼,又射出一道极亮的光束,朝着阿晏的方向袭去。
同时,空中还伴随着一声男子的怒吼。
“你这臭小子,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喊救命!!!”
只在电光火石间,云无晏的踪迹便和那道莫名出现的裂痕,随着金色雷电消失了,而天地依旧昏暗无光,风雪依旧刮得猛烈,刚才的一切,好似从未发生。
……
据《八荒志》第三卷卷首语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有万山之祖,名玉京。传言玉京之巅,有玉虚圣宫,居仙人八百,神兽三千,故天不敢容,地不敢受,日月不敢相照。玉京之下,有巍巍高山,绵亘不绝;千岁松枝,横倚绝壁;巉岩飞湍,澄净清清;深渊浊流,滚滚东去,实乃钟灵毓秀泽福之地。
往常在宫门前总是抱书打盹儿的守门树妖连泽,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好生看起书来,就连和他一同守门的花妖莲生都惊奇得不行。
两妖端坐在宫门前,捧着书,逐字逐句地念起了书中记载的故事。而读到第三卷时,连泽顿了顿,似是在想些什么。
“阿泽,怎么了?”
莲生看着走神的连泽,不免有些疑惑,于是轻声问道。
许是莲生的语气太轻,许是连泽想得太入神,连泽对莲生的提问竟没有丝毫反应。
“连泽!”
“啊啊啊~救命啊!”
莲生佯装有些气恼地喊了一声,还轻手推了推连泽的左肩,不知连泽是故意装作无力还是真的睡着了,竟然顺势倒下,大呼救命,眼中还露出委屈心伤的神情。
“阿生,我摔得好疼啊……”
“好了好了,阿泽你就别折腾我了。”
莲生抖抖衣袖,无奈地叹息一声,起身准备扶起躺倒在台阶下的连泽。而连泽看着慢步走来的莲生,突然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抄起手里的书卷,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好呀阿泽,你居然敢偷袭我!”
“嘻嘻,那又怎样,你追得上我吗?”
莲生的发冠被书卷打歪,斜在一侧,而连泽趁他整理之际早已嬉笑着跑开。莲生顾不得那么多,见连泽越跑越远,想着一定得捉住他,再打一顿出了这口恶气才作数,于是索性拆下发冠扔在一旁,披头散发地和阿泽嬉闹去了。
平日里这清净得连虫鸣鸟叫都不曾有的玉虚宫,今日却因宫主莫钦原的大弟子云无晏回山变得热闹非凡,就连守门的小妖也胆大妄为起来,竟然从玉虚宫门前打闹到了后山,又从后山嬉闹回了玉虚宫门前。
“莲生连泽,你们在干什么?!”
很显然,闹得正欢的两只小妖并没有注意到远处屋内站着的男子的身影,直到他开口责问,连泽和莲生才恍然反应过来,立即转过身低着头面对他。
远处的男子身型修长,面容俊美,剑眉星目一如天上银河般耀眼,又如三月春水般清明,就连微微发怒都比正月寒冬冷冽千万分。他身着黛青宽袖对襟长袍,衣上没有什么修饰物,只是腰间坠着一柄精致小巧的白玉如意。
男子步履轻快优雅,背影清瘦如竹,一袭墨色长发用玉簪随意绾起,苍白面容平添了几分干净纯粹的美,任谁见了他都不得不感叹此人只应天上有。
莫钦原面目阴沉地推开宫门,一手扶住门框,一手弯曲端放身前,他看着眼前玩闹的小妖,虽面上未显露怒色,但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他神情中的不悦。
莫钦原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黑着脸在心下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于是待平复一番情绪后,他勉强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说道:“是后山的林子不够大?还是不够宽?容不下你们玩了?你们在门前这般吵闹,打扰着阿晏休息了!”
莲生和连泽默默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莫钦原一眼,也不敢回话,只是顾自点头,待到他没再发怒而是转身进屋后,俩妖才松了一口气,整理起自己的衣冠。
“阿生,我们是不是惹宫主不高兴了?”
“嗯……”
“这样啊……那我们不去后山玩了,就在门前念书?”
“好吧。”
连泽有些垂头丧气,方才因为自己只顾贪玩失了分寸,惹恼了宫主,害得莲生也挨了顿骂。
他耷拉着脑袋,十分内疚地从地上捡起书本,吹了吹书上的尘灰,像是示好般拉住莲生的衣角,将他带到门前的台阶处。
两妖端坐在宫门前,再次捧起刚才未念完的书。
“阿生,你之前不是问我在想什么吗。”连泽一手撑着脑袋看向身旁满脸疑惑的莲生,一手捧着书说道,“我念到第三章时有点好奇,这著书人,究竟是玉京的仙兽还是凡间的人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
连泽说出的一番话,依旧让莲生感到疑惑,他歪头看向连泽,眼里也多了一些好奇。
“《八荒志》是阿晏前几日从人间带回来的,所载内容大多与世间怪奇之事相关,其中第三卷记载的就是玉京山的仙人神兽。”连泽翻开书,指着书中内容说道,“这书对玉京的风物描写得很是详尽,与你我所居的玉京几乎完全一致。”
连泽早先读至第三卷时怎么都想不明白,凡间怎会知晓玉京山巅有玉虚圣宫,还有仙人八百神兽三千,难不成有凡人偷偷来过玉京山?
可鬼母娘娘早在千年前就封锁了人间和玉京链接的通道,绝不可能有凡人误打误撞闯进来。况且玉京处处都是报信鸟,若有外来者闯入一定会被发现,并且消除记忆遣返人间,他们哪来的机会去探清玉京山的消息,还写了这么一本书?
著书人若是玉京的天人或仙兽就更奇怪了,自通道被封锁后,他们的体内便被强行种下了一种名为天仙子的毒草。天仙子只能在玉京山附近存活,且仅对玉京的天人和仙兽有效。一旦远离玉京,天仙子便会极速枯萎腐败,释放剧毒,在顷刻间毒杀宿主。因此,体内种有天仙子的天人和仙兽同样无法前往人间。
如若要强行闯入人间,也并非完全无解,要想保命,除了携带令牌前往人间之外,也可褪尽仙骨堕入轮回。
人们只知令牌有抑制天仙子枯败的功效,却不知令牌为何材质,以及抑制原由等。令牌一共就三块,一块在鬼母娘娘手中,一块在宫主手中,还有一块给了阿晏,可如今也并未有令牌失窃的消息啊……
若是选择堕入无尽轮回,沦为凡人,天人或仙兽必须自褪仙骨,自损仙体,承受剜骨挖心之疼。即便如此,玉京也有轰鸣惊雷四处搜寻逃离者,一道雷劫下去,肉体凡胎之躯,必然九死一生。他们如果只因好奇去了人间,这代价也未免太大。
连泽振振有词地给莲生分析着,可莲生却是似懂非懂,眼里还有些许不解的神色闪过,只是笑着说:“先别管这么多了,有新书还不好啊,我看你想得脑子都快缠上了,反正都想不出,不如我们还是读下一卷吧。”
“也是,不想这么多了,看书看书。”
连泽一思索事情就容易犯困,今天这么一通分析早已是昏昏欲睡,可他想着方才才被宫主责怪一番,现在可不是偷懒睡觉的时候,他必须清醒着守望宫门,于是只好继续念书消消困意。
莲生轻轻敲了下连泽的脑袋,把书拿到自己的手里,翻到第四卷读了起来,而连泽也倚着莲生的肩,在他和缓的念书声中渐渐入睡。
莫钦原在屋内看着门前相互依偎、正呼呼大睡的两只小妖,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慢步走上前去,将自己肩头的披风取下,搭在他们身上。
莫钦原抬眼望向远处,心下不知在忧虑些什么,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了几分不舍与伤怀之情。山间的风轻柔和缓,衔着飘落的残花悠然飞舞,莫钦原的衣袂随风翻飞,几片红花坠向他的身前,他微微皱眉,伸出手握住其中一片,而后紧紧攥住手心,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