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繁华如烟

1、红妆

　　在太平观住了四年之后，我终于回到了父皇和母后身边。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我一面念着《橘颂》，一面在铜镜前整装。这是一个晴朗又惬意的早晨，一切就如昨日一般美好。于我而言，今日比昨日还要美好。我侧了侧身，腰带上的纹路如同花枝缠绕，红衣似火，承托那超出我年纪的美艳。

　　我喜欢镜子，总是在镜前消磨时光。我想“眉眼含春，口若含丹”，只是些俗套的字眼，它们不足以形容美，他们形容的是个人心里的欲望。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在目光的彼此的交锋中，我试着寻觅出彼此缺陷。但怎会又缺陷？世人说我像极了那个人。

　　她就是我的母亲。

　　世人说，我很像她，不仅容貌一样昳丽，行事也有几分她的风范，如同她的镜子。

　　美貌使我招摇，我也喜欢招摇。即便埋没在道姑窝子，也阻止不了我。我擦上艳红的口脂，展颜一笑，的确像极了她的模样。以铜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是翁翁对魏征的褒奖。可母亲在我身上又能看到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有。

　　“太平怎么还不出来，本宫要进来了。”

　　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偌大的堂屋中，我却不由得惊慌失措。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模仿她的样子，惶然得仿佛真做了贼。只是我要偷走什么呢，我想不清楚，用力地擦去口脂。忙乱中，我失手将案上的玉钗摔到了地上。我不意这样见她，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我赶忙跪在地上，用裙子盖住断钗，深深低下头。

　　“恭迎母后圣驾。”

　　“你出来的时候也不带奴婢，本宫怕你出事。太平，怎么了？”

　　母后俯下身扶我起来，我还是低着头，盯着鞋尖不发一言。她踢开断钗，捧起我的脸。她的衣裳一如往昔色彩夺目，胸前则是一片胜雪的风光。她笑了，眉间金黄的花钿随美色一道绽放。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本宫叫人来为你梳妆。”

　　“不，不要别人。”

　　若是奴婢敢笑我，我一定要狠狠地打她们的嘴。

　　“到底怎么了？”

　　她似乎恼了，目光盯在我身上，叫我更加不自在。我心中的郁闷无处可说，一头就要往她怀里钻。可她偏拦着我，我又羞又急，在她面前泪水掉了下来。我想要仰起头看她，说：“母后将儿臣扔在太平观四年，是忘记女儿了吗？”

　　可我没有这么做，她有太多的儿子，让她忧心的儿子，我的哥哥们。我只是哑着嗓子问她，“儿臣何时才能有自己的驸马。”

　　“原是为了此事……好，好，不哭了，本宫给你想个办法，保准你父皇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母后用袖口擦干了我的泪，又与我耳语几句，随后就要走。我却拖住了她的袖子，赖在她身上道：“我不要别人，我要你。”

　　我不过是一个十六岁未嫁的女儿，哪里真的需要什么夫婿。我要她为我梳洗，我就要她和我在一起。

　　“胡闹。”

　　母后被我拖得变了脸色，一扬手遣走了外面的奴婢。

　　我下不得台来，胀着面皮。干脆解了罗裙的绑带，在她的眼皮底下，在大敞的屋子中央，一件件脱去了亵衣。风从我的腋下穿过，它不顾我母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贪婪地舔舐着这具干瘪的□□。

　　“太平，你再胡闹，本宫真生气了。”

　　母后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笑意。我从小就怕她，但还是大着胆子，挺了挺肩膀。

　　“太平，跪下。”

　　我跪在地砖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为受罚而感到屈辱，反而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除了砖石冷硬的触感让我有些抵触外，我内心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喜悦。那时我还没有办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欲，只是单纯觉得安了心。只要她能在我身边，跪着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方才那番大胆的举动，手心已汗津津的了。此刻平静了下来才明白，我是永远不可能违逆她的。

　　她又盯了我一会儿，才从水盆里洗了一条白棉巾递给我。

　　“把脸擦干净。”

　　她一指头戳在我摸净的额头上，“手撑在案上，不许乱动。”

　　我的左脚被提起，只有右脚还留在地上，脚上的绣鞋被一把脱下。我不想挨上冷冰冰的地面，左脚边踩上了右脚的鞋面，扭捏地站着。虽然知道宫殿里每日都有奴仆打扫，可我还是嫌脏。母后想必照顾不到这种心思，她搂住了我的后腰，紧接而来的疼痛使我又惊又怕。

　　我不情愿地扭动着腰身，母后定是也察觉到了，她按住我的腰，下手更重。渐渐膨胀起来的疼痛，上升到了我所承受不了的地步。即便疼痛再难以忍受，我却也不曾忘记了羞耻。

　　我已经十六岁了，再也不是光着屁股满地乱跑的小丫头。她却还是像过去那样管教我，用这样低贱的东西教训我，更何况她打得是这样痛。我没出息地梗着脖子，一味地哭，又不敢闹得太过，免得引来长舌的仆妇。她们的嘴是那样的坏，会带着快意四处传开。她们不敢在我面前说，因为她们知道我会拔了她们的舌头，但是总有一两句传到我的耳朵里，令我羞愤欲死。母亲，我的母亲，我既已知错，你为什么不怜悯我，为什么还要让我继续承担你的怒火。

　　我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趴在桌上随她处置，她却忽然停了手。此时我才发现右脚的鞋也在挣扎中甩飞出去，我伏在桌子上，却尝到了浓浓的酸楚。我没敢再哭，抽噎渐止，我知道她不喜欢哭声。

　　“过去，好好反思过错。”

　　母后指指墙角，我挪了过去，顺便偷偷看了眼铜镜。屁股又红又肿，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方才翻天覆地一样的痛楚，竟以为屁股被打烂了。

　　我跪下不久，什么都来不及想，不必说反思了，母后就让我回来。我见她手上领着一条系官服玉带，吓得倒退了两步险些栽倒。

　　“自己穿。”

　　原来母后将我的亵衣和三品大员的紫袍拿来，叫我穿上。衣服上还没有人的体温，凉凉的，摩挲着痛处很舒服。随后她蹲下身，亲手给我系上玉带。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入了迷，方才挨的那顿狠打，当真值得。

　　“坐下，我来给你绾发。”她叹了口气，好似对我无可奈何一样。弄得倒好像是我欺负了她，我自知理亏，到底是自己偏执任性，乖乖坐下默默忍受着臀部的痛痒。

　　母后用男子的束发冠为我绾好了发。略施淡妆，为我画上了男子厚重的剑眉。镜中之人不如开始那般的美艳妩媚，倒真像个英姿飒爽的男儿。母后看着自己的手笔也很满意，此刻的她又是一个慈母了。

　　“若你不是女儿身就好了……你的那几个哥哥，没有一个像本宫的。”

　　母后爱怜地抚摸着我的面颊，我也甚是乖巧，任由着她摆弄，如同一个精致的摩睺罗。

　　“母后也是女人，女儿喜欢当女人。”

　　“可本宫却不想你是女人。出嫁及要从夫，夫死还要从子，世间的这些混账道理，都被写在了圣贤书里……”

　　母后好像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转头去为我披挂不再提刚才的话。

　　我懂母亲的意思，也知道不该再问，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宫殿。甲衣摩擦着臀腿，挨打的地方又痛了起来。我回想起刚才的训诫，脸上一烧，深深吃到了羞耻的滋味。现当下，不仅眼睛哭得红肿，连面颊也泛起桃色。而只有我和母后知道，在这威严的衣装之下，还有两瓣被揍得通红的屁股，也许还沾着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