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爵的求生日常》洛微吟

175、Chapter.25

　　进入那垂死者的意识之时，安塞西亚被动地看到了有关于老皇帝和他那身为统治者的，明显过于平庸的一辈子记忆。

　　他对于政事能力平平，身边却从未缺少过女性——他接连迎娶过三位王妃，身边围绕着多得数不清的情/妇，她们为他生下五位婚生子和至少十个私生子。

　　如今，尼菲海姆帝国的两个顺位继承人们都已经人到中年，且与自己的妻子生下过几名后裔，老皇帝却已经身体虚弱数年时间，这才惹来亲生子女们对于权力的觊觎。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会让懒惰主恶魔感到惊讶——他已经在这一路上看到过许多截然不同的人类，他们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长相，唯一会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或许就是，老皇帝在即将去世的前一刻，最为在意的并不是他的孩子或是他的某一位王妃，而是……

　　足以让他死不瞑目的深深仇恨，这仇恨使得他的灵魂拒绝一切哪怕是来自主恶魔的交流，只想将面前某一个正在擦拭眼泪的人撕成碎片。

　　这也许是她会感兴趣的，安塞西亚正想离开老皇帝的意识，就被动地被扯进一段突来的记忆里。

　　银制酒杯“叮当”一声坠落在地，红葡萄酒从中流淌而出，将地毯染成如人类鲜血般深沉的颜色。

　　“这并不是一个高明的计谋，彼得，”同样的四柱床上，老皇帝唇色青紫，全身颤抖不止，他抓起自己能拿到的所有东西，暴怒地砸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如果你是想要通过杀死我得到皇位，那么你永远都无法得逞——皇位继承人只有克莱尔，而你，你永远都只能，咳，我的爱玛，她会来，荷荷荷……呃！！！”

　　话未说完，老皇帝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毒素已经在短短时间内破坏了他的嗓子和双手，他再也做不到说话和写字了。

　　“啊，我亲爱的父亲，这确实是一种很老套的方法，但非常管用，”尼菲海姆帝国的二王子彼得·梅林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对床榻上无法动弹的老皇帝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爱玛·西多纳，你最爱的小爱玛，世间最完美与温柔的女性，她让你找回青春时期火热的爱情，实际上，你也给她带来了她最想要的——通过你来获得凭借她的出身无法直接得到的东西。

　　“当然，在你对他来说没有作用的时候……

　　“你就这么确定，那样完美的女性跟随在你的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向你索要过王妃的位置，这真的是因为那所谓的，火热的爱情吗？”

　　——怎么可能不是呢？他是掌管一座帝国的皇帝，而他的小爱玛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一如既往地优雅和完美，她符合他对于女性的一切最美好的想象，他又拥有数不清的土地和金银，以及难以想象的豪奢生活，他本就应该轻松得到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性的爱情。

　　老皇帝挣扎着将半个身子撑起来，手肘处却突然一阵发软，他喘着粗气瘫软回床上，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悠悠地走上前来，不慌不忙。

　　一声短促而讽刺的轻笑，彼得·梅林懒洋洋地从怀里取出一枚徽章摆弄着，看到老国王骤变的脸色，心下满意至极。

　　“无限的爱与完美啊，对于那些心怀计谋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种为了达成目的做出的伪装罢了。

　　“如果没有西多纳夫人的默认和帮助，只凭我自己的能力可做不到任何事情。”

　　说到这里，彼得·梅林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的那阵熟悉的脚步声。

　　他懒洋洋地微微侧身，为那红发的女性让出位置，迷恋的目光随之投到她的身上。

　　他将尼菲海姆这位地位尊贵的女性引至床前，自己也很快起身离开，并贴心地为他们关上房门。

　　空荡的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立，站立的人明显心情愉悦，像是发现了一些自己以前从未被发掘过的有趣物件，眼中写满了新奇。

　　“我已经为您得到了您想要的礼物，希望您对我亲手奉上的这些感到满意。”

　　老皇帝双眼暴睁，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那位即将到达四十岁，却依旧美丽动人的华贵夫人，她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美得令人惊艳不已，红发如燃烧的火焰，多年过去，也不过是在眼角处添了几缕细纹。

　　她是他遇到过的最为柔和美丽的女性，一位热情的爱人，一位完美的母亲……她的存在为他重新诠释了爱情的含义，他久违地体验到青年时不顾一切的火热激情，直至如今。

　　他无法给她婚姻，她却从未向他计较过这些，这样的理解和懂得有时甚至会让他有了种自惭形秽之感，而她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地原谅他，爱他，直到此时此刻，君王垂暮，她却依旧光彩照人。

　　爱玛·西多纳款款上前，动作优雅地挥手屏退跟在他身边侍奉的女侍和仆从们。唇角仍带着那让他一见钟情的甜美微笑，而如今，老皇帝猛然发现，她的笑意竟像是从来都不曾到达眼底。

　　迷人的微笑之下，隐藏着更深沉的冰冷。

　　那是一种犹如高位者俯视人类的了无情绪，又似一场无声的审判，直到她看着他愤怒的眼睛，露出一个调皮的，分外迷人的微笑。

　　“啊，亲爱的，我听到了你心中的声音——你在问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么？”仿佛从老皇帝这里听到了某些有趣的事情，西多纳夫人以手掩唇，轻笑出声，“啊，你竟然认为，你把你最诚挚和热烈的爱情给了我，还给了我的两个孩子一个最完美的父亲？

　　“可是，你在遇见我，得到我之后，还另外找到过至少三位情/妇，她们在三年前，还曾经给你生下过你最小的一个私生女呢。”

　　提到这些，西多纳夫人的语气中禁不住带了些怅然。

　　“难怪那位大人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啊，人类经不住考验，那些纯粹的灵魂是如此难以寻找，又是如此……”

　　老皇帝拼命张口，他想问出这女人背后的“那个存在”，她却在说完这句似乎带了些情绪的话语之后立刻恢复原本的模样，远远超越她出身的从容和高贵。

　　“你不需要知道任何其他的事情，你只要知道，你的其中一个儿子将会继承你的帝国就足够了。

　　“我已经对这个游戏感到厌倦了呢。”

　　老皇帝口中咯咯出声，双眼暴睁至极致。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最为尊贵的权力？成为尼菲海姆幕后的女皇？还是……

　　他这才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不曾看透过这个陪伴他多年的美丽女性。

　　“我最想要的么……呵呵，或许，早就已经得到了呢！”

　　留下这样的语句之后，爱玛·西多纳从容地转身，仿佛没有看到床上的老皇帝看向自己时那仇恨的眼神，直到走出门外的那一刻，她都不曾有过哪怕一次回头。

　　——所以，那位大人是谁，这位在他保护的人类口中受到或十五年宠爱的西多纳夫人，她又是从何而来？

　　安塞西亚这才觉得自己开始感到疑惑了，他悄然离开老皇帝的意识深处，这才发现那位红发的贵妇早已在两位王子的护送下离去，哪怕她心存怀疑想要求证，西多纳夫人大约也不会再给她任何一点求证答案的机会。

　　“自然之心公主殿下，请您让这可怜的，受难者的灵魂回归家族树。”或许是见她沉默的时间过长，为首的红衣主教又向露比重复了一遍。

　　露比正好刚刚与安塞西亚在脑中交流完毕，她伸手摸了摸橘猫柔软的皮毛，收起那些乱糟糟的疑惑看向床上的人。

　　她已经看到他生命的极限，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就会结束，而她却来不及阻止，也不想再阻止了。

　　露比拿起自己手中的魔法杖，静心沟通体内的权能。

　　柔和的权能力量很快将逝者包围，如水滴回归水中，随着权能的指引来到生命与死亡的起始之处。

　　露比在使用权能时悄悄看了眼站在床边和卧室里的人们——几位来自女神教会的主教、两位年长的皇位继承人、几位尼菲海姆最重要的辅政大臣……所有人看向床边的目光都满怀算计，一眼望去，竟是没有任何人为将死的人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悲伤情绪。

　　绝大多数人都在紧张地看着她的方向——那只是因为身为自然之心魔爵的她拥有着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高贵的地位，甚至能凭借长老会的支持直接干扰尼菲海姆的皇位继承人身份罢了，唯一为老皇帝感到悲伤的，竟只有那对并无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双胞胎兄弟。

　　说不出的感叹与淡淡的怜悯在露比心中苏生，这让她突然就有了种难言的疲惫感，不知是为了生命的逝去本身，还是为了人心中那一份不应被直视和考验的阴暗角落。

　　就这样结束吧，除开自然之心的权能力量，她也不过是一个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回归家族树，注定无法长命的人罢了。

　　露比平静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为逝者送上最后的祝福。等到她完成了权能的使用，毫不意外地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紧张到屏息的表情看向她。

　　“自然之心公主殿下，身为梅林家族最为尊贵的魔爵冕下，您已有资格指定皇位的下一位继承人。”在场的女神教会红衣主教向她俯身行礼，动作间，让她毫不意外地说出了那句有关于尼菲海姆未来的提问。

　　事实上，那也不过是一句例行的询问罢了，皇位继承人早已内定，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这位失踪已久的自然之心居然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但他们并不吝于用最黑暗的想法去揣测她的来意。

　　露比正欲回答，站在床边的中年男人就抬起头来，用温和而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她。

　　他有着和她一样的浅金色头发，鬓角处却已染上些许霜白痕迹——那是与她有着同样雪原的最大的哥哥，最为讽刺的是，她甚至在此之前都只能在每一次社交舞会上与他短暂碰面，每一次都极尽礼貌，仿佛对方是一个有着兄妹名义的陌生人。

　　“小露比，你在外面漂泊的这段时间里，过得还好么？”克莱尔·梅林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皇宫里的大家都很想念你，我也是，你毕竟也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啊。

　　“你这次回来这里，还……会离开么？”

　　最疼爱的妹妹……么？

　　这也太令人疲惫了，露比感到自己仿佛一棵被挪动了土地之后便只能苟延残喘的，即将枯萎的植物，而她早已在自己先前的十七年人生中，持续不断地体会过同样的感受。

　　所有大陆最强的势力都会拥有一位顶尖强者的驻守和青睐，如自然之心的传承对于梅林家族的意义，亦或是烈焰主宰冕下之于博鲁赫域。

　　阴谋者渴望着利用魔爵权能的强大威能成为一方主宰，也仅此而已了，他的兄长恳求她留下，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多在未来可能战争中的依仗罢了，绝不可能是为了他口中那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所谓亲情。

　　只是没想到，她这位血缘兄长，向她张口时居然是用了这样的理由。

　　“此次出现，只是应一人邀请的委托，”露比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目光在克莱尔·梅林那故作慈祥的面容上停顿片刻，悄然在心中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身为当代自然之心，我将不会在此刻及未来干涉尼菲海姆的任何内政，这样的承诺仅代表我自己。”

　　“我应做的事情已经完成，离开的时候，就要到了啊……”

　　本就不曾拥有过的，哪怕是就此果断舍弃也并无太深的悲伤和不舍。

　　或许，这也会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尼菲海姆的皇宫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