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初散》木二七七

16、毒药

　　许琰走进小雨卧室的时候，整间屋子的布置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女孩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柳烟敏锐地察觉到墙壁上自己留下的符纸被人取了下来。

　　通过许琰的视角，他看见小雨床头柜前摆了一碗药。

　　汤药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刚温好没多久，许琰走进闻了闻，内心翻涌着一股恶心的感觉，他记得之前在师父给的书上有验明药的毒性的法子，便尽力回忆着，尝试学会掌握灵力在空中画符。

　　或许是至纯的体魄让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异于常人，许琰在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就成功在空气里画出一副周围散着金光的咒，他凭借着自己的意念将那符打入药汤中，定神去观察——

　　金符慢慢迸发出白光，逐渐和汤药融为一体，这是良药的兆头，许琰刚要松口气，却发现白光渐渐消散，但符咒并未完全融于碗中，而是从笔画内部慢慢发灰，在药水中空燃，从碗底冒出细细密密的大小气泡浮在表面，将那符咒压到最下面，直到彻底燃着化作灰烬。

　　许琰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感到不可置信——这是一副慢性毒药。

　　且是针对于妖类特制的毒药。

　　具体有什么副作用他还尚未知晓，只根据这副情形结合女孩的现状，判断出她已经服用了许多时日。

　　换句话说，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师父那边还没来消息，他不敢轻举妄动，伸手将汤药稍微移远了一些，隐隐感到胸前的口袋有动静传来。

　　小白冒出了头，同他一起盯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小雨。

　　“她，还能不能活得下去？”自从许琰知道自己和小白可以不通过任何媒介联结就能对话后，他已经完完全全把小白当做一只还未化作人形的妖，妖的毒，妖来解，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小白从口袋中飞出来，慢慢落在小雨枕边，她翅膀旁侧伸出几条银白的亮丝，顺着耳窝钻进小雨的身体里。

　　“把被子掀开，看着她的胳膊。”小白头也没回，细声细气地吩咐许琰。

　　“怎么观察？”许琰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穿着短袖睡衣的女孩露出一截瘦弱苍白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琰甚至感觉那颜色有点微微泛青。

　　“我现在再给她灌入灵力，你要看她的胳膊上会不会出现灵流的脉络，如果不出现的话，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

　　小白施法时本不便多言，和柳烟一同出来时也并不需要解释这么多，但她见许琰一副不机灵的样子，总感觉不和他说出来自己的打算，他就会搞砸。

　　许琰听闻此言，便凝神盯着，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小雨的胳膊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小白口中所说的“脉络”。

　　几乎和许琰同时察觉到这件事，小白收回了钻进女孩身上那几条银丝，摇着头飞落在许琰肩膀上：“有点难。”

　　只能等师父来再看看。许琰想着，伸手将被角拉起想要替小雨重新盖上，覆着女孩腹部的被面下却有东西在不断翻涌，他一时心惊，顾不上别的，直接掀开了被子——

　　下面是已经半化作妖兽形的身体，那条尾巴不断拍打着床面，棕色夹杂着黑斑的野兽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覆盖着女孩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

　　“獍妖？！”小白一时没注意，惊呼出声。

　　还没来得及问獍妖究竟是什么，卧室门外就响起激烈的拍门声：“你们怎么还锁了门！让我进去！你们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是周驰的声音。

　　许琰庆幸自己进来时随手锁了门，伸手拿着小白将她重新放回口袋里，正要把被子盖回去的时候周驰踢开了老旧的木门。

　　那条尾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暴露在床边，被眼尖的陈静一眼看见。

　　自己的女儿不过一会便成了这副鬼样子，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发了疯地往床边扑，却被许琰两三下收着力度制住后拖至门外，周驰阻拦不及跟着出去，却不料下一秒“大师”就转向了自己。

　　“云清嘉”揪着周驰的领子，周驰虽高过对面一头，气势却落了半截，还偏要装做自己浑不怕的模样瞪着对方，额头上青筋直冒。

　　“屋里那碗药是谁放的？”

　　陈静还未从刚才那一幕惊魂中回神，听见问话也只是机械般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周驰也一声不吭，沉默对峙着。

　　他们不说，许琰也有的是法子。

　　他冷声道：“那碗药是毒药，我不知道是你们谁给下的毒，如果不说实话的话，我也只能把那碗药对半分了喂给你们看看有什么反应。”

　　话音刚落，陈静脸上就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她抬头看向周驰：“你……”

　　许琰仍慢慢加着砝码——“你们的女儿，是一个妖怪，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你们自己是人类，捡了一只妖怪？”

　　“那碗药给她喝，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二人安的是什么心。”

　　周驰这才如梦初醒般，伸手捏住“云清嘉”的手腕暗下使劲，却被一股力量回击过去，竟挪动不了分毫。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道士真有几分功夫，手向后翻了下，后背的衣服被逐渐变大的身形撑破。

　　就在此刻，柳烟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

　　待柳烟将这几幕飞速看过后，心中隐约的猜测得到肯定，弯腰扶起陈静，并不去看被许琰牢牢桎梏住的周驰，淡声问：“要去看看小雨吗？”

　　陈静已经因为恐惧哭到失声，颤抖着点头，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被汗水泪水黏住，显得狼狈不堪。

　　柳烟扶着她经过周驰身边时有意无意地看了身旁一眼，他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妖气，心下明了对方应该不久就会化作原身，若不能在那之前抢占先机，想要制住对方便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走进卧室后，陈静的目光去看首先落在被子间鼓起的一团，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泪水不断下落渗进指缝，掌心里潮湿一片，她艰难开口：“小雨，小雨她是变成妖了吗？”

　　柳烟目光灼灼，盯着对方的反应：“您二位也是妖，生下来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是？”

　　“你们家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

　　陈静看看床上已经完全化做妖兽的小雨，又看看柳烟：“一定是小雪怨我们！她来找她妹妹了是不是？！”

　　她的手紧紧抓住柳烟的小臂，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云大师我知道当初瞒着你是我们不对，可那并非我本意，是，是周驰告诉我，如果让你知道了小雪的存在，你便不会管妖类的事情，我是害怕……”

　　“那你觉得，”柳烟一边询问，一边不忘察看小雨的状态，“是小雪做了这一切是吗？”

　　“小雪走的时候也不过九岁，是什么让你以为她能有滔天的恨意来针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妹妹？”即使面对着泣不成声的陈静，柳烟也毫不留情，他皱着眉，“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周驰的问题吗？是他害死了小雪，现在马上又要害死小雨，你完全不知道吗？”

　　陈静愣在原地，神色里透着几分茫然。

　　“你每天端进来喂小雨一点点喝下去的药，都是加快进度又看看柳烟她化作兽形的毒药，等她真正化作兽形七日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你亲手杀死了你的两个孩子。”

　　“不，不可能，”陈静摇着头往后退，直到脚后跟碰到墙，身后再无退路，仍不敢去看柳烟的脸色，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砰咚一声跪在了柳烟面前，“大师，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还没到七天，她还有救，对不对！还有救的，求求你救救她，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啊……”

　　柳烟内心一片悲凉，不自觉就想到了在自己怀中渐渐失去体温的柳玉，又想到他抱着母亲尸身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得到的却是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句毫无感情的“别无他法”，对妖类而言，亲情到底是什么？

　　是亲手杀死最爱的人之后再追悔莫及？

　　眼看陈静就要伏身下去冲着自己磕头，柳烟忙半蹲下去拦住对方：“你可诚心救她？”

　　“诚心，我诚心，哪怕用我的命来换，我都心甘情愿，求你先救救小雨……”陈静没有力气站起身，索性趴在床边，伸手搭在獍妖有着微弱起伏的后背，泪水滴落在尾尖，那片毛发便下塌。

　　“好，在那之前，我要先让你见一个人，”柳烟把后背的包拿到胸前，“你做好准备了吗？”

　　陈静的心里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是，小雪吗？”

　　柳烟点点头，将布偶娃娃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小雨枕边，布偶娃娃的眼睛亮着红光，紧紧跟着陈静。

　　明明是极为诡异的一幕，陈静却毫不露怯，伸手便向那娃娃，眼底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同于之前所有情绪的柔软：“小雪，是你吗？我是妈妈。”

　　“想和她说话吗？”

　　陈静还没理解柳烟的意思，客厅处便传来巨大声响，一声野兽的哀嚎划破所有表面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