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戏：从入门到放弃》灯光似水

1、第 1 章

　　奥克德印象里的家是一间矮小的平房，父亲用石头垒砌四面透风的墙，为它加上木制的房顶，勉强隔绝了雨水也阻挡了太阳，母亲则会在天气好的日子进进出出，把需要太阳的东西带到用木篱围出的院子里晒晒，椅子、被子、桌子还有他，奥克德那时还不用被书本淹没，可以在院里随意地奔跑，用双手捧起大片的阳光，将漏过指缝的光阴肆意抛洒，不一会就到了夜晚。彼时他们会将太阳的余温带回阴暗潮湿的屋子，再点起一把木柴做饭，那束微小的火苗等到父亲回来便会被掐灭，他就要依靠那最后的余温等待第二天的太阳。
　　他总是想什么时候阳光才能照进那间昏暗的屋子，而不是被木头切成一缕缕的细丝，只留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这个天真的愿望在如今却被实现了，原本平房被破坏殆尽，木制屋顶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四面石墙一面不剩，只有地上杂乱碎块，石块下面能看的一些不同材质碎块，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周围的藩篱更不用说，只剩几根木棍变成了光杆司令。阳光能够照到屋子的每个角落，因为这既没有屋子也没有角落。
　　奥克德原本怀着纠结与恐惧从学院一路逃回村里，他想过父母的愤怒，祈祷着他们的理解与原谅，最让他害怕的还是他们的失望。若不是赛克将他一路拽过来他可能半路就逃跑了，他在王都流浪讨生活时觉得之前恐惧的战场不会比饥寒交迫无法入睡的流浪生活痛苦，在回家路上他又觉得流浪的日子不会比当时的纠结与恐惧更加折磨，然而当他亲眼看见这一切时却又觉得这样的尘埃落定不如让他继续被未知折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有回忆在脑中闪过，很多他已经忘却的回忆都被迫回想起来。
　　奥克德突然开始啜泣，先是眼泪止不住地滑落然后为了调整呼吸只能小声地啜泣，他可能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或是单纯地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呜咽，随后哭喊声便再也止不住了，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哭声，泪水灼烧着回忆，在他的脑中燃起火焰，火势从过去蔓延到现在，以他混乱的感情为材料，愈烧愈烈。赛克只能在旁边看着，他本身就不擅长安慰别人，这种事情也单凭语言上的安慰也难起到什么作用，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队长给的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给他和奈特放了个假，他在自己的宿舍哭了个天昏地暗，而奈特则是像平时放假一样埋头读书，那几天他一直没吃东西，最后被战友们强制灌了些食物，又因为肠胃不适全都吐出来了，好不容易愿意出门时还要扶着墙才能站稳，奈特则与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只有赛克知道他仍在难过。
　　奥克德哭没劲了，他的体力不是很好，只是喊了几分钟脑子就已经犯晕了，刚才脑中的火焰终于将他的情绪都燃烧殆尽，被迫熄灭，只留下滚烫的脑袋和一地再无价值的灰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奥克德只能无助地坐在地上，让发软的四肢放松一会，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片废墟，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自己看见的碎块：稍微长一点应该是桌子或者椅子的一脚，那是父亲做的，他什么都会一点但是不精通，家里的家具都不忍细看，那个泛着银光的可能是母亲的东西，她会收藏很多奇怪的东西作为工艺品的装饰，刚做好那几天会特地摆在唯一的那张桌子上展示，然后将桌子挪到自己觉得光线比较好的，他若是识趣地夸上几句她便会开始得意地絮叨，从年轻时收到花束到最近收手工品老板娘的赞赏……
　　奥克德意识到他睡着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赛克已经做好了露宿的准备，在一旁支起了火堆。奥克德刚睡醒四肢发麻，暂时没法动弹，只能望着那划破黑暗的火光，感受远远传来的一丝热气，身体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发冷。好不容易能动了，奥克德才慢吞吞的挪过去，赛克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过来几块面包干和水袋。奥克德看着食物就反胃，只是慢慢地摇头示意他不想吃东西。赛克瞥了他一眼：“你只有自己吃和我强迫你吃两个选项。”奥克德继续摇头，他现在连赛克说什么都无法思考，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魔王？”赛克一边把面包干塞到奥克德手里一边问，仿佛在问他要不要吃面包干，赛克当时拉奥克德上路的时候也是这幅语气，然后就轻描淡写改变了他的生活，从水深变成火热。见奥克德没有反应，赛克又说：“你喜欢星星吗？”
　　奥克德愣了一会才回答：“信者升入神国，凡者徘徊世间，唯有英雄化作繁星”这是一句广为人知的俗语，信徒死后将进入神明管辖的神国，没有信仰的人被认为神智未开故称为凡人，他们无法进入神国只能在人世间徘徊，然而其中也有例外，他们做出了连神明都认可的功绩，于是神明将他们化为天上的繁星，为世间徘徊的灵魂指明方向，那便是英雄。这些星星有许多家喻户晓的故事，奥克德从小也没少听，一想到这他又想起自己的童年和那座昏暗的平房，眼泪又止不住了。
　　赛克被他的“突袭”吓了一跳，他实在记不起来自己当年有没有这么多愁善感了，也不知道就几个词到底哪个踩雷了，只能尴尬地安慰奥克德：“是的，是的，你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很喜欢，那些故事……”奥克德声音有些呜咽，回答起来断断续续的，像是细雨，淅淅沥沥。奥克德很喜欢故事，他因此才一意孤行地去学院。平民想要得到系统的文字教育一般只有两个选择，成为牧师进入神殿或是成为预备战场书记官进入学院，牧师与信徒不同，要求论迹论心，年少的奥克德没心没肺，只能选择战场书记官。那些虚幻的故事是他至今未变的初心，虽然已不值得为外人道了。
　　“那么，让我给你一个故事吧，你听完要是愿意，就让它成为你手中的星星好了。”赛克望着火堆，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眼睛都明亮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思绪。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长到奥克德的身体恢复了饥饿的能力，几片面包干终究还是被奥克德就着故事的碎屑吃下去了，虽然两者都难以下咽，身体却厚颜无耻地来者不拒，内心的空洞也被手中星辉与夜晚的火光填满，他只能心怀愧疚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