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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闯叛乱，龙颜大怒，赐死江州。”
迟续睁着惺忪的睡眼，躺在被窝里握着手机，看完了电子书的最后一句。
祝闯又死了，这不争气的家伙，还师门祖师爷呢。
正史里面几乎找不到关于他的记载，野史里面可就写得五花八门了，但没有一个是善终的，不是通敌叛乱就是□□后宫，不管哪种，总是殊途同归，被皇帝赐死。
这回迟续还专门找了一个以他为重要配角的冷门历史小说，想着小说里这人设总能美化一点吧，结果还是一样的死法，可见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迟续慢悠悠地爬起身，洗漱完后端着水盆毛巾往祠堂里去了。
迟续望了一眼窗外，今天天亮得晚，平时的这个时候都该旭日东升了，今天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哦，前几天听说今天有什么天狗食日，不过这晚上早晨都连在一起了，迟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迟续爬上祭台，水盆放在旁边，开始擦拭跟他人一样高的石像。
要说这祝闯是谁？喏，可不他现在擦的这个石像本尊？他的祖师爷，千城派的创始人。
这是迟续每天清早洗漱完后第一要事，这石像不知存在多少年了，里里外外不知道掉了多少层皮了，缝了又补，补了又逢，师门穷得连修补师傅都请不起了，最近一次还是迟续亲自补的颜料，不过他技艺不好，两只眼睛对不到一条线上，看上去颇有些“人外”的意思。
千城派注重礼仪，尊崇长辈，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日第一件事就是要祭拜祖师爷，当然对迟续而言，还要先给祖师爷“抛光”。
迟续也尊崇长辈，可是他敬师傅，敬师公，却不知道怎么敬这虚无缥缈的祖师爷，还是个遗臭青史的祖师爷。
可是师公说了，一个人的剑术造诣和他的历史评价要分开看，至少祖师爷把门派发扬光大了。
光不光大的迟续也不知道，反正现下，千城派是整个山头里，最穷最落魄最受欺压的那个门派。
这都2023年了，全民健身的年代，武侠早已远去，其他门派就很会审时度势，传承下来的那些武学早就演化成强身健体的功夫了，学的人多，学费就能收得多，还有客观的香火钱。
而千城派引以为傲的剑术，也已经变相成了表演类项目，相仿的门派都上着电视开着直播赚钱去了，只有千城派仍在传承着传统剑术，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结果就是，人丁凋落，入不敷出，靠着政府那点微薄的救济勉强过日。迟续作为大师兄，还要出去赚外快贴补家用，帮老奶奶救救小猫小狗，去村晚会做个背景舞舞剑。
当然他们这里也是有学徒的，还是鲜嫩嫩的小学生，确切地说，他们这里更像是廉价托管班，小孩们放学后到过来写作业，父母下班了又接回去，但不管怎样，总能弥补一点师弟们的学费。
擦完“祖师爷”，还要擦祖师爷的佩剑。
横架在石像前面那把剑，传说是祖师爷用过的剑，承袭了一千多年，镇派之宝，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月婵。
迟续显然是不信的，祖师爷就算有剑，那也不是这一把，他们这个落魄门派里还能有上千年的宝物？怕是不知道传到那一代就被偷梁换柱了不用看就知道是个西贝货。
可是没办法，门内定下的规矩，迟续还是得“虔诚”擦拭。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剑擦起来怪怪的，平日里严丝合缝的剑鞘竟被他不小心拉开了一小截，剑身寒芒乍现的刹那，忽然狂风作起，电闪雷鸣。
明明是室内，他却觉得仿佛被封杀迷得睁不开眼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狗食日？
还没来得及合上剑鞘，迟续就失去了意识。
*
“师兄？师兄？”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总感身子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变化，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四个圆乎乎的脑袋围着他，迟续宕机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哦，这是他的师弟们。
千城派到了他们这一代，可谓是门庭寥落，人丁单薄，连个主动上门学艺的弟子都没有。
迟续有四个师弟，都还在上学的年纪，两个是师傅从路边捡来的，还有两个是家里太穷，送来蹭吃蹭住的。
“师兄，你怎么躺在这里？”
“师兄，你还拿着祖师爷的剑。”
“师兄，你这是大不敬啊！”
“师兄，我们今天还祭拜祖师爷吗？”
迟续被四个小脑瓜子叽叽喳喳地吵到头大，“闭嘴。”
仿佛按掉了电视开关一样，祠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迟续抱着佩剑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脑袋摇了摇，“不知道。”
看来他的确是操劳过度了，竟然在祠堂之上就睡了过去，祖师爷您可千万不要怪罪。
最小的那个师弟道，“师兄，平日里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吃早饭了，今日还拜祖师爷吗？”
“拜，当然拜，你吃饭还比得过祖师爷重要吗？”迟续站起身，把剑还了回去，“不过我得先去安顿好师公，你们在这里等我。”
四个小脑袋整齐划一地点了点。
迟续这一觉昏得太久，竟是把师公给耽搁了。
忘了说，他的师傅两年前也不堪重荷离开了师门，他是师傅带大的，也能理解师傅，可是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重任从此就落在了迟续一个人的身上。
师傅给他取名续，寓意将门派续扬光大，可是配上他的姓，意思好像又差了那么亿点点。
门派里还剩一个鲐背之年的师公，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师公手脚不灵便，大多数时候在床上度过，迟续天擦完祖师爷后，要先给师公喂早餐，再带着众师弟祭拜，吃早餐，打点完这些，迟续的一天才算开始。
*
迟续帮师公擦过脸，端了碗白粥放在床头，又把师公扶坐起来，“师公，吃早饭了。”
师公懒懒地睁开搭耸的眼皮，眼神好半天才聚上焦，在看见他的刹那，浑浊了好几年的眼睛突然清亮起来。
师公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仙......仙人？”
迟续一把握住师公的手指，又按了回去，“师公，先吃饭吧。”
师公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自顾自道，“仙人，你是来拯救我们千城派的吗？”
迟续吹着粥，点点头，“是呀是呀，等你把粥喝完了，我就去拯救千城派了。”
师公将信将疑咽下半口，深陷的眼眶里竟然落出两滴清泪来，“仙人，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啊，我们千城派的徒子徒孙们可就托付给你了呀！”
迟续喂完粥，摇了摇头，心道师公这病是越发严重了，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
回到祠堂，领着一众小师弟跪拜祖师爷。
一叩头时，迟续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道，“这是谁？”
迟续一惊，赶紧抬起头，扫了一圈周围的师弟们，可小家伙们都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有他自己听见了？难道他也病入膏肓，开始幻听了？
迟续整了整姿势，和师弟们继续叩下第二个头。
刚叩首时，声音又出现了。
“为什么要拜？”
音色明朗，字正腔圆，迟续甚至都感觉到自己嘴唇张合的幅度。
声音确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没错，可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难道他的嘴巴也出现了幻觉？
抬起头来时，四个小师弟像见鬼一样地盯着他。
迟续迟疑着问道，“你们也听见了？”
四个师弟点点头，不但听见了，还很清晰明了，大师兄大逆不道。
“师兄，你今天怪怪的。”
“师兄，你连祖师爷都不愿祭拜了吗？你真是心存不敬吗？”
三师弟打量了他半天，战战兢兢道，“师兄，你是不是什么邪佞上了身？”
二师弟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师兄，要不要给你找个道观驱驱邪？”
迟续一把打下二师弟的手，找什么道观，平日里他们就是帮人干驱邪的业务。
迟续发布着号令：“我没事，好好拜祖师爷。”
四个师弟显然是不相信，迫于大师兄的淫威，只得磕完头上完香，又被迟续赶出祠堂吃早饭去了。
迟续走到祖师爷的石像面前，端详了半晌，难道他真是邪佞上了身？
一想这里迟续就直打哆嗦，赶紧摇摇头，他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信什么鬼神邪说？
而且，这几分钟里面，他好像已经，变正常了。
刚安慰完自己，迟续就被啪啪打脸，嘴巴又自己开口道，“我的剑。”
迟续被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打翻了剑架，他神经兮兮地朝屋内看了一圈，低声问道，“谁？是谁？！”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只有他在跟空气对话。
迟续蹙着眉，又小心翼翼地道，“谁在装神弄鬼？”
半天，仍是没有回应。
迟续忽然想到，声音是从他自己嘴巴里面发出来的，有脏东西也是在他的身上，他朝屋里喊个什么劲儿？
思及至此，他又赶紧跑到卫生间里找镜子。
偌大的半身镜，刚把他照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体内那个“邪佞”先他一步抢占了嘴巴，突然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
被自己的嘴巴震聋他也是天下第一人。
迟续好不容易才夺回了主动权，“别叫！别叫！”
“邪佞”居然听话地停了下来。
他双手撑在盥洗台上，仔细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然后他听见，他和自己体内的“邪佞”异口同声地道，“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