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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探花石 ...

  •   他躺在我身边,掷地有力的心跳,无法忽略那深埋地底的爱意。

      我在梦里出了一身的冷汗,醒来就勾勒在月光下映照着的他的侧脸。

      我要是个女孩,可能就敢说爱你了。

      我若年幼,就敢与你承诺一生。

      我若春秋长,就敢孤注一掷。

      隔日清晨,我醒来时,他已经在院里喂猫了。

      谢知藤不知从哪弄的一个超级小的小梳子,给小猫梳理毛发。前几日,他问我,这小猫叫什么名字。我说谢老爷子管它叫咪咪,猫猫之类的。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手中还有一个小铃铛,铃铛下有一根红绳,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现在正要系在小猫的脖子上。

      少说这只小猫也有六个月大了,已经不小了,又加上每天吃饱了就只会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的瘫着,个头儿算不上小,不过是,近日肠胃不好,消瘦了些。

      我听见他管它喊咪咕,就不可抑制的想起山海经中有一神树,佩戴上它的枝干,就能识别方向的一种宝物,名为迷鹘。

      我轻轻的笑了声,轻到连我自己都难以察觉,却听喂猫的人说,醒了就去吃饭吧。

      他身着白色的圆领衬衫,腿间是黑色长裤,松松垮垮的垂到拖鞋上。

      眼前人如今出落的越发爽朗,褪去了几份青涩,多了几分书卷气。虽有些倦意在眉宇间挥之不去,却也丰神俊朗无比。

      仔细看眼前这幅场景,难免会有点诡异,我还身穿上个世纪的衣裳,和如今弄潮儿相比,像是穿越千年的老古董。

      我笑着说,好。

      他今日下午回山东,他总喜欢看沿途的风景,索性就定了火车票,只是这一路颠簸劳累,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喂完猫他就回屋里收拾行李了,我抬头望着那颗高大的树,透过细碎的阳光,生了一轮光圈,像是升起了一层薄雾,把世界割裂成两半。

      走吧,没关系。

      我慢吞吞的咽下那口甜粥,把碗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扒着门框子,看他收整衣物,本就带的不多,这下更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三两下,就拍拍手,坐在了屋内的木椅上喝茶。

      他抬眉撇了一眼,问道,何不进来?

      我说了句没什么,就与他并排坐下了。

      他说,茶楼那边来消息了,说还是想请你们去坐台,你可以和师姐他们商量一下。

      我点了点头,目光无法移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指在木桌上轻叩,不时把玩些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性情大变,其实还同往日般少年心,不过是心情不好罢了。

      他走了,夜间下了漫山遍野的雾气,他隐没在迷雾之中。

      我还是时常照例为他写信,不过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我得不到他的回信了。

      有时,我会梦见,初见时,他笑着说,阿离?我偏要唤你小梨。

      有时,我会梦见,我们在那老君山下,携手走了寥寥万里路。

      有时,我会梦见,离别时,在那片迷雾之中,我狂奔了好久,没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梦见,他隐没在烟雨中,一个人走了好久。

      我们还是没回那茶楼,自己单独在外立了门户,时常有大小巡演,也算真是把那年少残破希望缝缝补补完成了。

      数过了三五个春秋,季节更迭变过。

      时间是爱骗人的,也总无声流逝,你无法决定时间的快慢。日子过得很快,有些话你得早点说。

      谢知藤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一封信告知我他身处何处。

      也对,不过相识寥寥日。

      师姐结婚了,不是和师哥,是与一位姓余的教书先生。

      那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天蒙蒙亮,师姐就开始梳妆打扮了,身着我缝制的婚服,凤冠霞帔,与那位先生结得良缘。

      她望着镜子中的我,我望着十里红妆的她。

      我攀着她的肩膀,她拍了拍我的手说,阿离,人这一生有很多牵绊,婚姻,家庭,事业,重要的是有没有跨出去重头再来的勇气。

      我扯出一个笑脸说,新娘子,今儿您就负责美美的,别给我上思想教育课了好吧?

      却又不可抑制的被绊住,摔倒,爬起来,再摔倒,爬起来。

      师父挽着师姐的手臂,师姐是孤儿,家中长辈去世后,把她留给了一位哑巴先生收养,那哑巴先生也终究没能熬过某一个寒冬。

      师父步履蹒跚,师姐步伐轻盈。

      一个埋葬过去,一个走向未来。

      师哥抬头望着,他摩挲着右手,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很深很深的印记。

      后来,师姐神色温柔的说,我要结婚了。

      那枚戒指就变成了这场婚礼上的细碎闪着的小山丘形状项链。

      我站起身,目光投向新婚燕尔的新人,左腿的裤口袋里那张旧相片磨的我腿有些不舒服。

      那张背面写着,老君山下记,那年风光无限的少年郎被我隔着千山万衢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谢知藤,看见了吗?他们好幸福哦。

      你幸福了吗?好想知道。

      那只被取名叫咪咕的猫,傲慢的走在前方领路,发出慵懒的叫声。

      师父坐在明堂上,那位程师公坐在另一半。

      一拜天地!

      二人双手作揖,朝天地叩拜。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俯身向二老叩拜。

      夫妻对拜!

      二人面面相觑,隔着那层红盖头,我都知师姐是何等欣喜。

      那盏热茶,喝进胃里,烫的心窝都牵扯着疼。

      师父婆娑着泪眼,他本不是什么爱感伤的人,许是年纪大了,越发爱哭了起来,程师公拍打着他的肩膀,放在几年前,程师公还能带着师父上蹿下跳,如今人老花黄,越发安静了。

      走路都要二人相互搀扶着,他那条历经枪林弹雨的腿还是没能好起来。

      每个下雨天来临,都会密密麻麻的疼,我学了一手按摩的本领,每个雨前,会给这位程师公按上一按。

      师父也就带他回到了京城久住,那江南水乡,我扎根生长的地方,现只落得个人走茶凉。

      而我嘛,认祖归宗。

      黎与霏是我的堂妹,那日她偏要我陪她演场戏。我想着,我即是戏子,又常受人恩惠,逢场作戏,再好不过。

      却没料得,她被家里逼婚,要我装扮她的情人,结果她父亲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把黎与霏打得四处逃窜。

      黎与霏看起来,却也不似被拆穿的恼怒,反倒是得逞后的得意。

      他激动的抓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叫商颂离?

      我心生怪异,但也没推开,点点头,应作是。

      他便大笑起来,拿起手边的茶盏猛灌,一副癫狂模样。

      他说,我娘亲原叫黎长乐,是当时少有的女工程师。我外公为了不叫她做工程师,使了不少绊子阻止她,后来有一次工程失误,砸中了我娘的右腿,她赌气之下就和我爹跑到了江南,一待就是四十年。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回来了。

      他硬是拉着我,聊了半天的话。

      等到正午吃过饭后,我说今日我有演出,他才放我走的。

      太可怕了,男人的表达欲。

      却不想,几日后京城就传出了我做了黎家驸马爷的传闻,对于这种,我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坐在那处小院里,依旧种了满园的花,那坛水芙蓉正热情洋溢的开着,一如初见时他明亮的眼眸。

      咪咕跳到我的腿上,看样子打算睡个半晌。

      听见门响的声音,还以为是风吹动的。咪咕瞬间竖起耳朵来,我才知道是有人在敲。

      一开门,竟是谢思曲,谢家小姑。

      说起,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师姐大婚时,她派人送了两对玉镯,说这是庆祝她有勇气走向人妻,同时也叫师姐有底气,有转圜重头再来的勇气。

      之后,就去周游世界,又脚步丈量远方。

      几年前,她正值不惑之年,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现也成极富盛名的大作家了,倒也沉稳多了。

      不过,那头米黄色长发倒是半分没收敛。

      她说,最近有没有空?

      我说,下午一场国剧院演出,之后有时间。

      那副总是懒懒的嗓音,现在听起来有点哑,她身上有淡淡烟味儿,混合着夏风钻进我的鼻腔,也算是叫我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但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头高高挂起。

      我走上台,照例环顾四周。很好,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

      【你枉读诗书习经典。】

      聚光灯打向我。

      【崔家世代为宦官,老妇人治家最谨言。】

      我咿呀咿呀唱着。

      【素无瓜葛非亲眷,你娶妻之事有何干?】

      像新生婴儿那样。

      【今日幸在红娘面,不然你性命就难保全。】

      我步履蹒跚地走着。

      【一封书倒做了婚姻媒证,老夫人有严命去请张生。】

      像新生婴儿那样。

      【日初出春薄寒绿窗人静,待红娘在外咳嗦一声。】

      不过,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我将红娘说是一声请,他今日就是想做新人。】

      比新生婴儿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夫人命亚塞将军令,又好比君命诏不俟驾行。】

      我期待着。

      【我从来是心硬,今日一见也留情。】

      无论好坏,

      【我从来是心硬,今日一见也留情。】

      我都想期待着。

      下台后,我狂奔向她,有那么一瞬间,错把她当作谢知藤,他们的眼睛是最像的地方,那坚定的,热忱的,忠诚的。

      她说,别着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可我的心没慢。

      我们坐飞机,我第一次坐飞机去了江南,我的家乡。

      她引我去了一个湖泊旁,那里有两棵树,正开在兴头儿上,一颗是海棠树,一颗是梨树。正中间,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谢之先生商颂离立。

      我跪坐其间,探那灰白石壁上的花瓣。

      仿佛穿越千年,触碰到他冰冷手心。

      石壁另一侧刻着,梦里你带我回家乡,宴请四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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