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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帝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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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跖国,德光十五年。
渊京护城河畔,三月杨花在粼光中轻舞摇落,官市中商贾集聚,行人声声。
此时,一河之隔的皇城御花园内,蓦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是太监们受到惊吓时特有的细长尖嗓,一声声从花园这头拉长到花园那头,霎时,所有侍卫婢女都围拢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闻声赶来的侍卫手持佩刀,严阵以待,领头的侍卫总管率先发话。
“禀大人,是,是,是……”说话的太监畏畏缩缩,低着头,眼神飘向一旁锦衣华服的少年,被少年警告的目光一盯,浑身抖了起来,“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关好笼子,笼中的虎崽子跑出来咬伤了世子,是奴婢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那侍卫闻言看向少年,只一眼,就忙对身后众侍卫喊道,“世子在此,还不跪下!”
少年不言不语,眼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人。他一手持刀,一手鲜血,一条腿踩在脚下的虎崽子身上,歪头得意的笑,眼中尽是混世魔头的戾气。
小老虎腹部是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草地,还在喘气,蹬腿,不甘的挣扎。
少年忽然蹲下身,横刀一把抹了它的脖子,用刀尖挑了挑老虎软趴趴的脑袋,冷冽一笑,“关在笼中不得自由,剩一口气在世间挣扎,活得痛苦,不如小爷手起刀落,大发慈悲。”
真是个人比虎猛的小太岁!
侍卫总管额边青筋狂跳,身为大内带刀侍卫,皇帝身边的红人,此刻内心的惊惧,和那在地上哀求的太监没有区别。
这只虎崽子是南越进贡给长公主的生辰礼,是长公主苏玉年最喜欢的宠物。长公主又是陛下和皇后捧在手心唯一的公主。她若是发脾气,在场所有人,除了世子殿下,无一能够幸免。
总管擦了擦额头的汗,抬起头对少年道,“世子,有无受伤?属下去请太医来给世子把脉……”
“不用了,区区一毛都没长齐的小老虎,能伤得了我?”少年得意的扬眉,抬手将小老虎的尸身扔进了湖里,拍拍屁股大摇大摆走出了御花园。
翌日,裴国公府。
“圣旨到!”
随着一声威严的叫声,裴国公上下都齐聚在大厅,跪地听旨。
为首的裴国公听太监念完圣旨,才缓缓抬头,郑重的接过圣旨,随后,笑盈盈的道,“我听说公公最喜喝茶,我新近得了好茶,华山大红袍,不知公公可愿移步?”
“裴国公无需如此客气,咱家奉旨办事,现在事了,还得回陛下跟前交差,这茶留待下次再喝。”
裴国公听闻此言,也不多留,客客气气送走众人,才坐回堂上,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势,厉目扫一圈,最后将目光凝在自己儿子的脸上。
他盯着唯一的儿子,忍着一肚子火,先是沉默一阵,忽然大手往桌上一拍,“臭小子,成天正事不干,尽在皇宫里闯祸!不教训你,哪天这整个裴府都会因你遭殃!来人,请家法!”
“砰”的一声,茶杯应声而碎。
一旁,裴国公夫人苏玉商忽然扔了茶杯,站起身,将少年往身后一拉,气势十足的指着裴国公道,“你敢!煊儿是我的心头肉,是裴府仅有的根苗,他若少了半根头发,我就拿你试问!”
裴国公面对自己的夫人,原本铁青的脸色瞬间柔和不少。
裴煊是她的心头肉,何尝不是他的?
但心里的气实在消不了。那只小老虎是南越送给公主的生辰礼,公主十分喜欢,皇帝十分重视,不仅花重金铸造了一个雕金砌玉的笼子,还命专人日夜看护,没成想才两天功夫就被裴煊捅死了。
可想而知长公主有多伤心,皇帝有多气愤,这才差人送圣旨到裴府,点名道姓的将他骂了一顿,“古人曰齐国齐家,裴公教子如此顽劣,朕心甚忧啊!”
教子无方,委实是他的罪过。
他给夫人递眼色,“今天是个教育儿子的好机会,我的好夫人啊,你可别再拦着了,再护下去,这小子就要翻上天了!”
“哼,煊儿要翻天就让他翻去,你是裴国公,我是当今陛下的长姐,难不成皇帝还能把煊儿如何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
“行了,你别说了,皇帝骂也骂了,煊儿也知道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夫人,你就惯着吧,这小子迟早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任凭他身份再贵重,能贵得过陛下吗?”
苏玉商闻言,颇觉有理,沉默地看了裴煊片刻,拉起儿子的手,皱眉对丈夫道,“我这就带煊儿进宫去见皇后,替他给长公主当面认错。”
至此,裴国公才没有真的动用家法。裴煊瞧见父亲的脸色,捏着的手心悄悄松开。
下午,裴母带着他入宫。皇后的寝宫内,听着母亲和皇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珠玑的寒暄,裴煊坐立不安。
皇后见了,招手让丫鬟带他去花园里玩耍,叮嘱道,“务必小心看顾些,别让院子里的乱石把孩子刮伤了,去将公主带来,陪世子解解闷儿。”
裴煊就这么被皇后的贴身丫鬟领了出去。
临走前,他有些不安的看一眼母亲,只见母亲极温柔的看着他,含笑不语。
那一刻,裴煊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慌,他有些不想离开母亲了。但皇后的命令在前,他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忤逆皇后,那样会让母亲难做。
走过潺潺流水,绕过假山廊檐,裴煊埋头一言不发的走了一段路,没留意前方婢女停下步子行礼,“长公主,皇后才叫奴婢去寻您,没成想您倒自己先急慌慌跑了来,公主仔细别摔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童声就传进裴煊的耳朵,伴着铃铛似的笑声,“早听母后说你要来,我一早就在殿中等着你,可你迟迟未来,我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下,现在好了,见着你,我心里总算不堵得慌了!”
苏玉年推开婢女,灿笑着凑到裴煊面前,眼睛里堆出了星星。
裴煊却跟没听见似的,好半天都不吭声。
“煊哥哥,你怎么了?看见玉年不开心吗?”
裴煊看一眼苏玉年失落下去的小脸,想起那只在笼子里冲他嚎叫的小老虎,哼了一声道,“不就是死了一只宠物吗?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和我打一架,我发誓一定让着你,有必要告到皇帝舅舅那里吗?害我母亲入宫替我挨骂,哼,小气鬼!”
说完就扬起下巴,不再理会苏玉年委屈的表情。
“煊哥哥……”
苏玉年轻扯裴煊的衣角,小声说,“不是我告的状……”
“谁信?”
裴煊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角,下巴扬起高傲的弧度,眼光分外不屑。
“煊哥哥,真的不是我……”
他转身就大步往前走,不理会苏玉年在身后追着喊他,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眨眼就跑出廊檐,到了花园里。
婢女快步跟上去,生怕长公主有个闪失,一迭声在身后道,“公主您慢点儿,今儿早才下了雨,地上滑,您要是摔着了,皇后娘娘非得刮了奴婢的皮不可啊!”
花园里铺着青石地砖,地面水色弥漫,光可照人,别说跑,即便慢腾腾走在上面,也得当心脚滑。裴煊素来皮实,压根不怕摔跤,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跑得飞快。
后面的苏玉年则提着裙褥一步步往前挪着小碎步。才没走几步,裴煊就快不见了影儿。心里一急,索性就顾不得公主仪态,两只手将裙褥抱在身前,踩着石板一溜烟儿跑起来,身后,婢女见公主撒开丫子跑,手心都急得搓在了一起。
裴煊见苏玉年跟了上来,顿时玩心大起,一转身缩进了旁边假山的空隙里,半蹲起身子躲了起来。
苏玉年到时,站在一片乱石堆砌的假山前茫然四顾,好一会儿,仍是看不见煊哥哥的影子,她跺了下脚,一咬牙钻进乱石的缝隙里,同裴煊做着你躲我追的游戏。
过去约半盏茶的功夫,苏玉年还是没有找到他,裴煊腿麻了,耐心尽失,悄悄起身循着苏玉年的步子摸过去,悄无声息站在苏玉年身后。
彼时,苏玉年正支着下巴望着眼前的几条岔路出神,毫无防备转身,看见突然出现的裴煊大剌剌的鬼脸,吓了一大跳,脚底打滑,身子不稳的往一旁倒去,忙乱间伸手想抓住什么,却碰到尖锐的石壁,手掌和手臂划出几条口子。
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任何委屈和疼痛的长公主,顿时六神无主的大哭出声。
裴煊连忙用手捂住公主哇哇大哭的嘴,怕她的哭声引来一众侍卫和婢女。那样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因为老虎的事,故意推倒公主的。
苏玉年睁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瞪着裴煊,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模样好生可怜。
“你要是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我就相信不是你向皇帝舅舅告状的。”
裴煊板着脸和她谈条件。
苏玉年想了想,点头,看见裴煊颇有些怀疑的眼神,再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裴煊这才放开她。
见苏玉年的手流血不止,皱了一下眉头,有点嫌弃的偏过头。
苏玉年知道他自小就有厌血的毛病,怕自己的血腥气惹他更心烦,偷偷的退开一步,将手藏在身后。
裴煊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往身前扯,苏玉年愣愣的抬眸,裴煊从戏弄钱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粗糙的替她包扎好。
她正默默感动,裴煊说,“包扎好了,待会儿皇后舅母问起,你可别说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嗯,煊哥哥,我不会说的。”她闷闷的说。
两人走出假山,皇后的贴身婢女还在花园里站着,四处张望,是在寻找长公主的身影。
见到公主蓬乱的头发,沾血的衣袖,包扎好的手掌,顿时叫出了声,“公主,您受伤了!都是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你叫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