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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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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前,覃非弋被“请”到了沈冥面前。
沈冥坐在分隔区的沙发上,翻阅着一个纸质文件夹。他没有抬头看覃非弋,只说了一句:“来了。”
覃非弋看着沈冥,他就坐在那里,冷酷得不近人情,仿佛昨天那个悲伤得落泪的男人死了一般。
沈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覃非弋看了几眼,也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冷冷问道:“沈总这是什么意思?”
沈冥说:“带你去Y国。”
“我说了我不去。”
沈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看向覃非弋,继续道:“但是你现在是SH集团唯一继承人,你只能去Y国。”
覃非弋听到这番宛如天上馅饼砸到他身上的话,却没有其他人想的那样高兴,只觉得很荒谬。他冷笑一声,嘲讽道:“现在说我是唯一继承人,那不知道有我的时候呢?你是打算死后把SH捐给慈善机构吗?”
覃非弋冷下脸后足够咄咄逼人,话里的嘲讽让在场的人都捏了把汗。
沈冥轻轻皱了皱眉。
旁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半晌,沈冥眼里的冷意好像褪了一分,居然生起了一点温度,说:“是我对不起你和早早,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她,不可能再放任你不管。”
“你别和我提她!”覃非弋突然吼了一句,极度的愤怒让他忽略了沈冥眼中难得的温存,厉声道,“你因为你的懦弱放弃了我妈,现在又要强制我离开家乡,你怎么敢、你怎么配提她?!”
沈冥周身气压骤降。
“我不去Y国,别逼我。”覃非弋平息了一下,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
沈冥没有说话,周围几个保镖也没什么动作,覃非弋转身就要走。
“你的那几个朋友,林泽、杨……”沈冥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却好像在覃非弋耳膜上砸了一击重锤。
他愣了一下,似乎反应了几秒,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过身来。
宋祁一惊,没来得及打断沈冥的话,暗叫不好。
覃非弋眼睛都红了。他身上还穿着七中的校服,明明一副学生打扮,森冷的气场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疾步逼近沈冥,沈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若是在以前,覃非弋可能还会选择更为理智的方式,但是这段时间家中变故实在太多,他每一天都好像在钢丝上行走,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深渊。体内的暴虐因子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冲出一股撕碎一切的绝望感。
覃非弋狠狠地扬起胳膊,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狼,想要给沈冥一拳。
一旁的保镖反应迅速,飞身将覃非弋拦了下来,将他反手压制起来。
覃非弋仰起头,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人,咬牙道:“你敢动他们一下?”
沈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骨节咔嚓响了两下。他紧绷着唇,冷硬道:“我有很多方法让你跟我到Y国。”
覃非弋此刻对自己所谓的父亲好感度跌倒了最低,他浑身都在发抖,挣扎了两下,死死盯着沈冥。困兽犹斗不过如此。
可沈冥丝毫不退让。
这里没有外人经过,只有他们在僵持着。
终于,覃非弋低声道:“别动他们,我跟你走。”
短短八个字,决定了他的未来。
沈冥在用林泽威胁他。
或许沈冥的确有很多办法可以强迫他去Y国,他能绑他一次,就能绑第二次、第三次,自己又能跑几次呢。但是沈冥成功找到了最有效的方式,甚至让他以后都生不出偷跑回来的念头。
林泽是他最后的软肋。
他毫无退路。
沈冥的手指颤了一下,语气却依然冰冷:“放开他。”
身后的保镖松开压制,宋祁连忙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覃非弋沉默了。
没有人知道这八个字对他而言代表了什么。
他少有的一点少年气是林泽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好不容易拥有的几个朋友,拥有的一点还算美好的回忆,都在这几个字中葬送了。
就连他的男朋友,自己的光,也都被吞噬了。太阳泯灭,银河陨落,世界的坍塌莫过于此。
可是,覃非弋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一时刻,他还在可悲地想,林泽的物理题是不是已经攒了很多不会的了?
是他食言了。
可能是覃非弋过于沉默了,宋祁见势过来打圆场,道:“覃小先生,你也冷静一下。你想想,沈总也是为你好啊。在Y国,你可以过上比现在好很多的说话,那个时候你拥有的哪是国内可以比的呢?你在Y国可以享受最好的待遇,可以进入世界一流的学校,而且大不了以后咱们常回来嘛……”
覃非弋深吸一口气,却不愿多说什么。道理谁都懂,在Y国自己的未来必定是一片坦途,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钱、用权堆出来,但宋祁的话有一句说错了。
Y国没有他的阿泽,只一点,他就无法接受。
但他不能拿林泽去冒险。
覃非弋像座雕塑似的坐在那里,微微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宋祁见状叹了口气,恨不能把沈冥的嘴缝上。他跟了沈冥这么多年,沈冥的品性他还是清楚的,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去伤害几个无辜的人。可是,明明有这么多更温和的方式,沈冥偏偏选择了最偏激的一种何必呢?
他阅人无数,沈冥可能看不出问题,但是宋祁多少能从覃非弋的表情和论坛的言论中看出一点端倪的,不由得叹气,对两个孩子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同情。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在沈冥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沈冥看了覃非弋一眼,回了一句“不用管”。覃非弋没有理会这点动静。
远处,杨之野带着林泽鹌鹑似的站在一堵墙后,看着闭着眼的覃非弋。
“飞机一小时后起飞,你准备一下。”沈冥道。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边,带着几个人不知道去哪了,只留下宋祁和两个保镖看着覃非弋。
那一眼,吓得杨之野把林泽往里藏了藏。
覃非弋一直闭眼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林泽就静静地藏在墙后,不出声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看着覃非弋的侧脸。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是红的,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有身上那股冷意……让杨之野觉得像极了覃非弋。
杨之野从覃非弋身上收回目光,看见林泽的样子愣了一下,低声问道:“要去看看他吗?”
林泽沉默了半天。杨之野以为他没听见,准备再问一遍时,林泽才轻轻摇了摇头。
半晌,林泽的嘴唇动了动,嗓子已经哑得快要发不出声,杨之野只得结合他的口型才能判断出他的话——
林泽说:“弋哥现在已经够难过了。”
杨之野心里也很难受,稍稍退后了一步,把这方空间留个林泽。
宋祁也频频望向这个方向,林泽却跟没看见似的不动。宋祁看了看始终闭着眼不曾回头的覃非弋,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有人过来给沈冥说不远处来了两个男生一直在看这边,宋祁就猜到是林泽了。但是沈冥没有赶他们走,反而自己先一步离开了这里。宋祁也摸不清自家老板的意思了。
林泽一直盯着覃非弋的侧脸,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了,眼睛因为太久不动已经蓄上了泪水,很疼,可是这里没有人再愿意给他吹吹。
他终于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两滴眼泪就滚落了下来,然后在地上摔碎。林泽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安静地任由眼泪掉下来,却不愿意动分毫,凝望着他咫尺天涯的男朋友。
一扇薄薄的玻璃门,一堵窄窄的墙,隔开了两个人的喜悲;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却成了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一方是凛冽寒冬,一方是萧索细雨,明明是艳阳天,方圆几里都像是风雨将倾,快要被暴雪淹埋。
机场人稀疏往来,都变成了他们的背景板。
过了一会儿,宋祁看了眼手表,起身对覃非弋说:“覃小先生,该登机了。”
覃非弋终于睁开眼,宋祁看见了他眼里的血红,以及蕴含的仿佛化不开的寒冰。
他缓缓地站起来,动作慢得像是肩膀上担着万斤重物。可覃非弋依然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向了登机口。
私人飞机只需要等待起飞时间,也就是说,他马上就要远离这方从小长大的土地了。
林泽看见覃非弋站起身来,才终于急了似的,下意识追了一步,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中。
他生生止住脚步,向前伸的手收回来,轻轻挥了挥,小声道:“再见。”说完,还含泪扯出一个极浅的笑。
杨之野在旁边看得心酸,走上前揉了揉林泽的脑袋,轻轻晃了晃,却晃掉了几滴眼泪。
他本来和覃非弋差不多高,现在手放在林泽头上,突然发现林泽好像长高了一点。
一直到登机口,覃非弋都没有说一个字,脚下也一步没停,就好像他真的对这个城市毫无留恋。
只是那眼神看得人心底发凉。
宋祁问:“不再看看这里吗?毕竟是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覃非弋微微偏头看向宋祁,眼底满是嘲弄:“有什么可看的,不都是要走的?”可他的手依旧放在仪器上,迟迟按不下去。
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又有什么用呢?覃非弋终究还是走进了廊桥。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直到覃非弋的身影消失在廊桥,林泽才终于崩溃地喊出声:“覃非弋!”他不知道覃非弋有没有听见,可是他已经不看不到覃非弋的影子了。眼泪宛如破匣的洪水,止不住地掉,但丝毫缓解不了心中的难过与不舍。
委屈将这里淹没。
林泽缓缓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痛哭,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可以哭出声来。
林泽不知道的是,在他喊出声的时候,廊桥里的覃非弋猛地转过来,双目通红地看向外面。
宋祁心头一跳,紧张地看着他。
但是覃非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停了一会儿,就走上了飞机。
宋祁担忧地皱了皱眉,现在的覃非弋,好像和沈冥更像了。
林泽蹲在原地,哭得肝肠寸断。开始还只是抽噎,到后面越哭越凶,越哭越难过。杨之野都被吓了一跳。过往的工作人员纷纷停下询问情况,被杨之野一一打发了。
杨之野也跟着心疼起来,他凑近了一点,想把缩成一团的林泽扶起来,却听到了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
林泽一直很坚强,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困住他很久。覃姨生病的时候他在安慰覃非弋,覃姨去世的时候他陪着覃非弋,是他一点一点带着覃非弋去和周围的人相处。他也从来不会这样哭。
林泽的心脏和眼泪一起碎了。
弋哥,我的物理题还有好多不会呀。
弋哥,你说了让我最多等你五天的。
弋哥,我喊你你听到了吗?
弋哥,你为什么不回头?
弋哥,你不是说……要带我考C大吗?
弋哥,你要开心一点啊……
过了不久,一架飞机驶向天际,最终消失在云层。杨之野单手扣着林泽的脑袋,看着那架飞机。
覃非弋,你舍得吗?
很久之后,林泽不再发出小兽般的悲鸣,垂着脑袋,小声说:“野哥,走吧。”
杨之野带着林泽走了。出来后,他们找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杨之潇。杨之潇看见林泽红肿的双眼,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肩。
直到飞机进入云层,地面消失在视野里,世界归入蓝白两色,覃非弋才收回了目光。
沈冥坐在前排,抿着唇,他现在,和多年前自己的父亲用覃秋威胁他回Y国,又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想过对林泽他们动手,但是他一定要带覃非弋走——即使覃非弋会恨他。
覃非弋向空姐要了个眼罩,戴上,试图麻痹自己。
黑色的布料,掩藏了多少湿意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