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重蹈覆辙》梦十四

159、第 159 章

　　“龙女大人是要走了吗？”
　　敖寸心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阿晓，和她身后满是泥浆的百姓，没有说话。
　　她建庙之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留个念想，并非想受人香火。可到底受淮郡凡人供奉百年，如今离开，虽问心无愧，可到底有些抹不开情面。
　　倒是九凤，他可不在乎这些凡人。他的目光扫过阿晓身后那群男女老少老弱病残：“怎么，你是打算用你身后这些人的苦难，让她心软，留下来继续帮你们？”
　　阿晓看着眼前这个即便在阴雨连绵中依然干净得好像能够点亮阴暗天空的妖怪，她喜欢了他六十年，看透了他玩世不恭温和表层下的凉薄，可听他如此揣度她的用心却还是免不了悲哀。
　　阿晓：“在九凤大人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九凤：“你不是吗？你利用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九凤毫不留情的话让阿晓苍老的干涸的眼睛里涌出浑浊的眼泪，年少之时她利用了敖寸心的心软留在庙中，此后又借敖寸心步步亲近于他，他一直都知道。淮郡之灾，她求敖寸心救助淮郡百姓，因为她足够心软，他也知道。在敖寸心给她米粮，她分给众人，在他看来是又一次利用众人的可怜博得敖寸心的心软。
　　阿晓：“我是来送龙女大人的。”
　　阿晓：“水君庙的灯火常年不灭，庙中的许愿树虽死犹生，都是因为龙女大人在。如今灯火灭了，树也凋零了，我便知道是龙女大人要走了。我想来送龙女大人一程，我身后的百姓也是想来送龙女大人一程。”
　　阿晓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缓缓下跪：“我知道此次天灾是老天降罪，神仙难赎。可龙女大人却愿以梦示警，助淮郡百姓提前脱离险境。又以粮食相赠，助我淮郡百姓苟活至今。无论这次老天爷发难，淮郡的百姓能不能活得下去，我淮郡百姓永远铭记龙女大人大恩。”
　　阿晓身后的百姓见此，也跟着缓缓下跪：“我淮郡百姓永远铭记龙女大人大恩。”
　　敖寸心退后一步，她并没有让他们活下来，所以他们也不必拜她的。
　　九凤见众人这般做派，直接拉着想要说些什么的敖寸心便化流光而走。
　　九凤：“敖寸心，你可别又心软。你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仁至义尽，若你敢明目张胆插手天庭和人间的事情，即便你是西海的公主，玉帝也不会放过你。说不定，还会拿你立威。”
　　敖寸心：“、、、我知道。”
　　敖寸心即便刚刚在那些凡人的下跪铭恩中有些心潮涌动，此刻也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苍生不顾自己的人。
　　那是杨戬兄妹和嫦娥该做的事情，不是她。
　　敖寸心收敛住心中浮动的情绪，和九凤顺着淮水往西。
　　九凤原本提议说去北海，可是敖寸心不愿意。
　　她堂堂一个龙公主，混迹人间也就算了，再混迹妖族算怎么回事。她只是不想回家，又不是没有家没有去处。与其跟着他去北海，她还不如回西海看看父王母后。
　　九凤倒是很快就同意，只要离开人间，去哪都行。
　　只是、、
　　敖寸心看着脚下奔涌的淮水，原本顺着淮水回西海的路她飞过很多次，那个时候淮水安安静静地呆在河道里，自西向东，生生不息。可如今，河道消失不见，水流自高向低，奔流四散，目之所及，一片汪洋。
　　而山林之上的高地，哀嚎四起，声声传入敖寸心耳中。
　　“老天爷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们？”
　　“难道我们就没有一条活路吗？天要绝我，我们难道就不配活着吗？”
　　“我死没关系，谁来救救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
　　“阿爷，阿爷你醒醒啊、、”
　　“各路神仙，发发慈悲吧，求您保佑保佑我们，让我们活下去吧。”
　　“河道、河道要决堤了！”
　　敖寸心听到那惊恐的声音，顺着淮水看去，原本笼罩在玄默法力之内的淮水在连日的暴雨中涌动，而玄默的龟壳却在若隐若现中缓缓裂开，水浪冲击原本的堤坝。
　　淮水、要决堤了。
　　敖寸心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若是淮水决堤，躲在那座山上的人，应该都要死了吧。她听到那座山上的百姓在哀嚎，他们呼唤着同伴、搀扶着老弱想要往更安全的地方而逃，可是那已经是他们最后栖息的地方，四周都是洪水，他们无处可逃。
　　孱弱的人族满心惊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末路来临。
　　可是那座山上的好些面孔她都曾在水君庙看到过，哪怕她其实并没有庇佑这些凡人，他们依旧年年来此庙中，系红绸，填香油，跪在神像前虔诚期盼，希望孩儿前途坦荡，一帆风顺；希望觅得良人，姻缘美满；希望儿孙康泰，衣食无忧。可此刻，那些苍老的、年轻的、光鲜的、朴实的面孔全都狼狈地在洪水中染上黄泥，那些或自私或无私的心愿在天灾面前都化做想要活下去的绝望。
　　“凡人即使生如蝼蚁，微若草芥，可我们也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挣扎求活。”
　　“凌驾于凡人之上却妄动私心不顾后果肆意妄为的神仙的一个念头，我们这些凡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被无辜牵连。我们凡人从来没想过与神仙争，我们只想要一个自由生存的机会。”
　　那些久远的好像不存在的记忆忽然浮现，连同当时的人，当时的魂。
　　“万物有情，可神仙不该干扰凡人的生死。任何一种力量放在远超于它水平的位置都不合适。”
　　敖寸心的停下飞行的脚步，目光落在那群惊慌失措的凡人身上，又好像透过他们看向遥远的过去或未来。
　　九凤回头，看着停在空中的敖寸心，没有说话。
　　“娘亲，我们是要死了吗？娘亲不是说，会有神仙来救我们吗？”
　　“是啊，会有神仙来救我们。阿宝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就可以看到神仙了。”
　　“那娘亲陪我一起看神仙吗？”
　　“当然啦，娘亲陪你一起看神仙。娘亲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娘亲要一直当阿宝的娘亲。”
　　敖寸心看着那相拥在一起的母女，脑中浮现她之前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向神灵祈祷的模样：“求水君娘娘保佑，我家阿宝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敖寸心闭了闭眼。
　　“你想救他？”
　　“敖寸心，你最是心软。”
　　熟悉的遥远的声音想起在脑海中的时候，她看向九凤：“九凤，我不回西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