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重蹈覆辙》梦十四

156、第 156 章

　　水君庙中，当年敖寸心种下的枯枝焕发新芽，历经百岁荣枯，倒是长得粗壮了许多。至少九凤那么大一只妖落在树上，是一点都不吃力。
　　“你是在睡觉吗？靠在树上睡觉，你是传说中的大侠吗？你长得可真好看。”
　　九凤睁开眼，看着底下眼睛亮晶晶的凡人少女，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晃眼：“我不是大侠，我是妖怪。”
　　少女摇头：“我不信，妖怪哪有你长得这样好看的。”
　　九凤闻言，笑睨着树下的少女，脚尖一勾，翻身倒转，一张长满了鸟类细小绒毛的脸便凑到少女面前，然后在少女惊恐的目光中回到树上，连脸也恢复成人样：“如今你信了？我是鸟妖，你见过哪只鸟不是栖息在树上？”
　　明明还是一般的白衣风流，可在少女眼中却全然没了之前的风采。她惊恐着后退，心如擂鼓却步步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惹怒了树上会变脸的鸟妖。直到退出庙后，方才发出一声尖叫，头也不回地逃离。
　　敖寸心站在庙里看着这一幕，没发表任何意见。
　　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位白头老媪，看着这一幕浅浅笑开，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怀念。当年的她也是这样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九凤，被他俊美的容颜晃了眼。阳光照过他，落在她的眼睛里，于是他的身上便也好像生了光。
　　老媪：“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敖寸心闻言看向身边的老媪，她不知道老媪口中的和以前一样，是和以前一样的年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轻佻，或是恶劣得坦荡。但她记得当年的老媪也如今日站在树下的少女一般，青春少艾，开朗明媚，像是火焰一样热情无畏，站在九凤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哪怕明知道他是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站在他面前，送他路边的花，送他喜欢的糕点，送他攒下的麦穗，还天真地相信他要栖息在树上的话，想要在树上给他建个房子。她每次看向他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辰。
　　她亲眼见证着，她十六七岁满满的欢喜，二十六七岁的依旧热烈的倾慕，三十六七岁还是不曾消退的爱意，然后是四十六七岁、五十六七岁，六十六七岁，她依然能够坦荡地对九凤说出她的爱意。
　　敖寸心见证着她伴随生命燃烧的感情，也眼看着她原本清澈的眼睛渐渐沉稳然后变得浑浊，满头的青丝生出白发日益苍老，娇嫩的肌肤慢慢松弛然后堆叠出皱纹，红颜老去，美人迟暮。
　　敖寸心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凡人如此走过她的一生。
　　时间对于凡人的侵蚀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残酷得让敖寸心在看到依旧年轻的九凤和白发苍苍的老媪生出不忍：“或许当年，我就不该让你留下。”
　　她当年要是不留她在庙中，或许她已经回家。
　　按照父母的安排，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老媪：“当初明明是我看准了龙女大人容易心软，才会求到您面前。我不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若是没有遇到也就罢了，可是我遇到了。”
　　遇到了能够点亮她生命的人，所以她怎么甘心与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敖寸心：“可是他不喜欢你。”
　　老媪：“我知道。他原本就是与我们凡人不同的妖怪。或许有些妖怪会青睐凡人，可他不会。他啊，太凉薄了，不会爱上对他来说如同蝼蚁沧粟的我们。”
　　敖寸心：“你既然知道，又何必、、、”
　　老媪：“我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因为生命层度的不同，九凤永远也不会看到她。或许有过一瞬间的怜悯和慈悲，可那是漫长的生命中投下的无关轻重的一瞥。
　　老媪：“可是龙女大人，我并不后悔。比起苍白浑噩地度过这一生，我更开心能够在年少时遇到足够惊艳我一生的人。”
　　年少时遇到足够惊艳的人，会让余生都尽是光彩。
　　老媪的话难得地让敖寸心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些原本以往在回忆里的旧时光，总是因为一个偶然的触碰被猝不及防地忆起。
　　当年在她去解山找小白喝酒的时候，小白说：“若非遇见蚩尤，他该是这天地间最逍遥的兽。”
　　年少的岁月太过惊艳，惊艳到逝去之后，他只能守着回忆和残念荒度余生。
　　那时的小白怀念太过，虽是笑着却让人看着都觉得难过。
　　于是敖寸心问他：“你后悔吗？”
　　遇到蚩尤，加入九黎，用此后余生为那段惊艳的时光陪葬。
　　小白没有回答她是否后悔，只是问她：“那你呢？”
　　于是敖寸心知道，他从不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那样波澜壮阔的岁月，那样志同道合托付生死的同伴，那样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共同进退的感情，那样带着九黎一步步走到三界中央逐鹿天下的豪情，那是他整个兽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敖寸心沉浸在过往中，一颗石子忽然砸在她的脑袋上，将她原本的思绪打散。
　　敖寸心顺着石头的来势一看，便看到窗外的九凤冲她挑眉招呼：“敖寸心，出来赏月啊！”
　　赏月？敖寸心冷笑一声，不知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月亮吗！
　　九凤：“至于嘛，人家嫦娥仙子也没做什么吧，不就是救了杨戬两次，杨戬听她话了一点，多关心了你们两夫妻、不、前两夫妻了一点，每次都好心想要帮着你们点，你们打架杨戬多护着她了点嘛，至于这都和离了还记挂着那点恩怨吗！”
　　敖寸心原本只是因着旧怨讨厌嫦娥，可随着九凤的话越说，心中的火气和冷意便越大。
　　他哪是劝说，他纯纯故意挑事。
　　敖寸心伸手就要把窗户关上，结果被九凤一手按住，语气抱怨而随意：“敖寸心，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面对我的时候怎么不像面对别人的时候一样容易心软呢？！”
　　敖寸心：“我没有打死你，已经是我心软了。”
　　敖寸心说完转身回到坐榻上，九凤翻身坐上窗沿。
　　单腿支在窗户上，手中随意捏着一枝桃花。敖寸心打眼一看，倒像是今日庙中的那个小姑娘带过来的。本是来庙中祈求美满姻缘，却不想被个妖怪吓到，只怕今日回去了也要提心吊胆，担心被妖怪缠上。
　　并不是每个春心萌动的女子都像庙中老媪那般大胆无畏。
　　敖寸心：“你当年能对万圣动心，为什么现在对阿晓无动于衷？”
　　九凤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手中轻轻转动的桃花上，语气中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对敖寸心的嘲讽：“敖寸心，并不是长着一样的脸有着同样炽热的感情就是一样的人，你把当年对万圣的同情和对痴情女子的心软放在她身上本就不该。若非当初你留下她，如今也至于让她怀抱希望执此一生。更何况、、”
　　九凤：“、、我是喜欢万圣，可我终究没有那么喜欢她。我因一时好奇与她顺水推舟地在一起，在她在一起时也将丈夫这个角色扮演到了极致，自认也不算辜负了她，所以抽身之时也并未觉得有何亏欠。”
　　九凤：“所以我不会因为她和万圣长着相似的面容而有所动容，哪怕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万圣本人，我也依然如此。”
　　敖寸心：“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敖寸心没有说尽。九凤也并不在意。
　　月光照在他指尖的桃花上：“做妖怪的冷清一点不是坏事，至少能够活得长久。”
　　说罢，身子往窗柩上一靠，语气也变得懒散轻松不少：“公主殿下还是见识太少，等见识多了就知道了，似我这般的还算好的。有不少妖怪为了修行活命，什么亲友挚爱都可以用来吞食出卖利用。如你见过的什么报恩的狐狸白蛇，那才是妖怪中的异类。”
　　敖寸心看着月光下手持花枝的九凤，她没有见过很多妖怪，但九凤绝对是里面最不像妖怪的妖怪。
　　**
　　天庭瑶池。
　　自八公主于人间逍遥六十载后返回天庭，又当着众多神仙的面挑衅玉帝王母天规天条，天庭众多神仙一时间仙心浮动。王母见此状况，直接下令杨戬，但凡发现有触犯天条、藐视天庭权威的事情，一律从严从重处置。
　　如此情况之下，杨戬被传唤到瑶池，命他惩戒人间冒犯天威之人倒也不算奇怪。只是、、
　　玉帝：“听巡查灵官说，这人间的凡人这些年是越发猖狂，动辄指责上天不公。这和指着朕的鼻子骂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这个叫李长安的书生，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天叫骂，还冲撞人间对朕的香火祭祀。你去，命雷公降下天罚，其魂魄收入九幽，入十八层地狱。再让东海龙王到他所在的淮郡降雨三月，以示惩戒。”
　　杨戬翻开玉帝给他的折子，看着上面列的清清楚楚的罪名，眉头皱起。
　　玉帝见杨戬皱眉，以为杨戬对他的判决有所不服：“怎么，你是对朕的旨意有意见？”
　　杨戬拱手：“杨戬不敢。只是、、”
　　杨戬刚要开口询问，便被一旁的王母出言打断：“杨戬，陛下的命令你只管执行。这些人冒犯天威，陛下此举也是为了捍卫天庭的威严。只有让众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做错了要受到严惩。这样三界才能太平。”
　　杨戬接收到王母的示意，当即住口。
　　只是在玉帝离开之后，单独与王母汇报之时，还未开口，便被王母先一步将心中疑问点了出来：“杨戬，你是不是想问，巡查灵官如今所察之事都归你统管，为何还会有直接上报玉帝之事？”
　　还不等杨戬辩驳，王母便抢先一步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杨戬面前：“杨戬，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你迟迟找不到八妹，我另遣天奴于人间探查，又问了巡查灵官这些年的奏报，还不知道你瞒了我和陛下这么多事。你是要把我和陛下变成瞎子和聋子吗？！”
　　王母上前一步：“杨戬，你不要忘了。你司法天神的权利是本宫给的，本宫也可以随时收回来。这次降雨，本宫会派人和你一起去。日后也会安排天奴对你司法之事进行监察。若是再敢欺瞒本宫和陛下，你这司法天神，也就当到头了。”
　　杨戬捡起地上的折子，原本以为这次他抢先一步将巡查灵官握在手中，又吸取幻境中的教训将事情做得更加周密一些，便能不被王母发现。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王母的敏锐。也是，她不过是借他的力量掌握权柄，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信任他呢？即便他做得再周密，也迟早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杨戬借着捡折子的机会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再面对王母之时已与平常无意：“是小神想岔了，小神愿意接受天奴监察。只是这次降雨、、”
　　王母：“这次降雨是陛下的旨意，谁都不能更改。”
　　杨戬：“可是人间、、”
　　王母：“杨戬，你是天庭的司法天神，不是人间的司法天神。你该想的是怎么维护天庭的秩序和威严，而不是人间凡人的生死。只有绝对的公正才能做好天庭司法天神的职位。杨戬，本宫希望你能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王母转身，提醒杨戬：“你可别忘了，你是牺牲了什么才成为的司法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