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重蹈覆辙》梦十四

138、第 138 章

　　敖寸心想要的是什么呢？
　　坐在凤仙郡的城墙上，远处是灿烂的云霞，底下是忙碌的人群，可她却因唐僧的一席话，既无心看远处的风景，也无心见脚下的众生。
　　“寸心。”
　　敖寸心回头看向拾步而来的敖烈，天光照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是君子端方，是仙姿玉树，是超凡脱尘。可她的三哥啊，原先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是少年意气，是桀骜洒脱，是眉梢眼角让人一看就觉得被冒犯挑衅的样子。
　　敖寸心刚要抬手，便被敖烈伸手按了下去。
　　敖烈：“够了，这些法力尚且还能让我化形到明日。大师兄已经上天庭，凤仙郡的事情结束，明日我也该走了。化成人形总是不方便的。”
　　敖寸心撇过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大不了她再帮唐僧买匹马。
　　敖烈一看敖寸心这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好了，不管是早还是晚，总归要变回去的。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路到西天去。”
　　敖寸心：“有什么不能？灵山还能把我赶出来？！”
　　敖烈：“那灌江口呢？你不回去？”
　　敖寸心不说话了。
　　敖烈：“我原本以为，和杨戬在一起，是能够让你开心的选择。即便因此背弃西海，得罪天庭，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总归是要为自己而活的。无论做什么选择，总得自己开心才行。父王母后，虽是口上绝情，但那也不过是做给天庭看的。我们终归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
　　敖寸心：“、、、我现在很好！”
　　敖烈轻笑一声，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怀念：“寸心，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一蛋双生，从小一起长大，我最知道你是什么模样。你曾遨游四海，采过深海的贝壳，去过海市的仙山。你曾于暗潮中巡游探秘，也曾在礁石上沐浴海风。你天真且任性，刁蛮又善良。你救过落海的凡人，帮助过受欺负的鲛人，也心疼过受伤的水兵，会以势压人，教训无礼的海妖，惩戒犯错的下属，也会暗戳戳地向父王给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上眼药。那时的你，快活且自由。那才是很好。”
　　敖烈：“哪怕你后来离开西海，我与你许久不见。听到你对抗天庭、掺和弱水之事、被父王不得不流放人间，我也只觉得你敖寸心怕是疯了，竟有胆子做下这般壮举，却也从来没觉得你不好。毕竟意气风发、执拗而行，无惧无畏的龙，谁会觉得你不好？可如今，寸心，比起以往，如今的你，真的算好吗？”
　　敖寸心看向敖烈，指尖轻轻颤抖。
　　她的快活自由是两千年前做公主的时候，她的无惧无畏是仗着有念尚在心有皈依。可如今、、
　　如今她既非承欢膝下有父王母后庇护，也非有人撑腰可以肆意无忌。
　　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自己，撑着她走过这漫长岁月的也只有她自己。
　　敖烈：“寸心，你折腾了自己一千年，可我龙族寿数悠长，你还有无数个千年。若你当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去嫁给杨戬，那么现在你也该有勇气去选择。是放下一切，和杨戬重新开始，还是放下杨戬，让一切重新开始。”
　　**
　　唐僧走了，离开了凤仙郡。
　　敖寸心站在城墙上看着敖烈化作的白马偏头看她，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承担自己年少轻狂之下所做的一切后果。
　　那她呢？
　　上辈子尚且可以说是年少轻狂，可这辈子，她在明知所有结果的前提下依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不是年少轻狂，而是、、不得挣脱。
　　可她原本想要的，是这样的吗？
　　唐僧临走前，让她在凤仙郡多留些时日。
　　她虽不知因由，却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说不清是想看看唐僧到底卖着什么关子，还是无处可去或是其他的什么。
　　她每日什么也没做，只是穿梭在凤仙郡的大街小巷，眼看着在一场场雨水过后，墙角的野草长出新芽，垂死的百姓渐渐安康，萧条的街道出现一个又一个的摊贩，那些承受苦难的凡人，眼中拥有的不再是希望，而是对生活的热情。
　　唐僧究竟想要让她看什么？
　　“仙子在看什么？”
　　敖寸心是神仙，自然早就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只是这一问，她也不知道答案。
　　敖寸心：“你觉得，我应该看到什么？”
　　凤仙郡守闻言，目光看向郡下的百姓，眼中浮现出欣慰和欢喜：“我虽不知仙子在看什么，但在下官看来，历经磨难之后，百姓依然能够重拾对生活的热情，能够过上简单平凡的日子，这是百姓之福。上天垂怜人间不易，虽有忐忑波折，但仍能予我等一线生机，让我等能从绝境中爬起，这是人间之福。”
　　敖寸心皱眉看向郡守：“可你人间原本不该遭此忐忑绝境。”
　　若不是玉帝迁怒，凤仙郡本不用三年无雨。
　　凤仙郡守：“天在上，人间在下。”
　　凤仙郡守：“我等凡人，无有神通，更无力抵抗天时。于是，四时变迁，阴晴雨雪，莫不是上天恩德。”
　　敖寸心嗤笑一声：“可笑。”
　　凤仙郡守：“并不可笑。对仙子来说，下一场雨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凡人来说，我等三年祭祀无数，却祈不来一场雨。草木枯竭，江河断流，百姓道渴而死，郡中日益凋敝。即便开始有再多不甘，到后来也只剩下祈求上天垂怜。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上天仁慈，则人间风调雨顺，处处盛世。”
　　话语戛然而止，可敖寸心却听出了未尽之意。
　　若上天仁慈，则人间风调雨顺，处处盛世。
　　若上天不仁，则人间灾劫不断，民不聊生。
　　凡人没有违抗上天的能力，所以只能在既定的规则中挣扎，祈求上天的怜悯。
　　可凡人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敖寸心：“你就不怨吗？”
　　凤仙郡守：“仙子说笑了。”
　　敖寸心看了一眼凤仙郡守，而后又撇过眼去：“你不必与我打官腔，我也并非受天庭敕封的神仙。”
　　凤仙郡守：“下官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对大多数凡人来说，无论是上天的恩德还是凡人的灾祸，其实都不重要，我们只能感受到眼前的生活。祭祀神灵也好，奉善如圭也好，我们私心里就只是希望能好好地活下去。”
　　凤仙郡守：“仙子您看，如今的百姓不是过得很好吗？这就够了。”
　　凤仙郡守：“我等凡人，不懂深根究底，也不想回头再去看过去的苦难。生活需得永远向前，怎样将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我等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