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一束月光》惊鹊南山

5、吹雨作泡泡2

　　夜色阑珊。

　　令北乔没想到的是，曾琳又给他打电话了，还是用的一个新的手机号。

　　曾琳在电话里哭着说：“乔乔，你回来吧，妈妈还是放不下你，怕你一个人在外边过得不好，妈妈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好多好看的衣服……”

　　北乔没听完就挂了电话，顺带将那个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
　　谁料十分钟后，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是父亲的号码。

　　北乔果断地挂断，十五秒后，又是一个陌生来电。

　　北乔实在受不了了，按下接通键，吼道：“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

　　那头的哭声安静了几秒，似乎是被吓着了，但立刻又呜呜咽咽地响起来：“乔乔，你回来吧，妈妈想你，我们乔乔长得多好看哦，妈妈给你梳头……”

　　疯子。
　　北乔咬牙咒骂了一句，歇斯底里地喊道：“可我我是男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成为女孩，逼我成为你们臆想中的姐姐？你们那个叫北乔的女儿早就死了，我是个男生！”

　　深深的无力感蔓延上四肢百骸，想一潭沼泽，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不知不觉间，北乔已经红了眼眶。他喊出最后一个字，喉间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呜咽。

　　最后一次挂断电话，北乔整个人瘫软再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办啊，他真的很累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这样声明立场，曾琳却依然没有罢休。

　　半夜十点，大门的门铃被按响。
　　听到门铃的那一刻，北乔的神经下意识紧绷起来。

　　他走到门口，提高声音问：“谁啊？”
　　曾琳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乔乔，是妈妈……”

　　头顶一下子炸开，北乔深吸一口气，隔着门问：“你来干吗啊？”
　　“妈妈来接你回家，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如果在平时，北乔是绝对不愿意开门的，可现在已经这么晚，让曾琳一个人回去也不好。

　　他还没有这么绝情。
　　北乔打开门，转身就走。
　　曾琳特地化了浓妆，手里还提着两个大袋子，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她抓住北乔的手臂，将袋子送上前：“乔乔，妈妈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穿上……”
　　北乔吓得一激灵，触电般地甩开她。

　　他压根就不想看一眼，那塑料袋里肯定不是一堆裙子，就是女生戴的头饰。
　　北乔闭上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想穿。”

　　“穿呀，穿上多好看。”曾琳拿起一个发卡就往北乔头上别，“乔乔这么好看，一定很多男孩子喜欢吧。”

　　北乔一把打掉她的手，心里一阵反胃。
　　曾琳也不生气，在屋里走了一圈：“上次来就看你这屋子这么破，回家住多好，我和你爸两个人……”

　　北乔冷笑一声：“我喜欢，我愿意住在这里。”
　　“你真是翅膀硬了。”曾琳叹了口气，这时候又像个正常的父母了。

　　北乔反问：“我翅膀不硬，难道在那个家里被你们锁一辈子？”
　　“我这辈子就注定是个男孩，这道理你从我出生那一刻就该知道。妈妈，我喊你声妈妈，你别管我了，我在这很好，我现在买张车票把您送回去，我以后也会去看你们，别逼我了，真的。”北乔仰起头，脸上滑落两行无奈的泪水。

　　曾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爱怜地抚摸起北乔的脸颊：“我们乔乔长得真漂亮……”

　　曾琳开始收拾他的东西，看见什么就往一个蛇皮袋里扔什么：“乔乔，我接你回家。我跟那群小伙子们都说你长得可好看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北乔这次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北乔干脆直接冲到书桌边，抢先拿起一把美工刀，对准手腕上的血管：“你想我死吗？”
　　曾琳被吓得愣住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乔乔，你你……你别……”

　　北乔冷笑一声：“我没办法了，是你们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刀锋划破手腕的那一刻，北乔很清醒也很冷静，可那铺天盖地般的痛感还是让他颤抖起来。

　　鲜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北乔死死咬着嘴唇，和曾琳对峙着。

　　曾琳终是走了。
　　关门声响起，北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手边的小刀，狠狠心，又是一刀下去。
　　这一次，他真的不想活了。

　　北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从床头翻出安眠药。颤抖着将一整瓶药片尽数到在手心。
　　有几颗药掉在地板上，响得清脆。

　　北乔正打算将一大把药片塞进嘴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制住了他的动作。
　　“够了。”
　　神明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北乔流着泪望过去。

　　雨神在夜色中静静地望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此刻没有一点笑意。
　　“北乔。”雨神轻轻搂着少年的肩膀，“不可以在神面前伤害自己。”

　　北乔偏头，阴森的笑着：“可我就这么做了，神来惩罚我吧。”
　　涟点点头：“是该好好罚。”

　　他捧起少年白皙的手腕，俯下身在伤口上吮吸。
　　他的嘴唇好软，好凉……

　　北乔愣住了，他看见手腕上的伤口在一点点愈合。
　　等到伤口恢复如初，涟垂眸盯着那一地药片，叹了口气。

　　手指轻轻挥动，药丸一个个都乖乖地回到了药瓶里。

　　涟拿起那个药瓶晃了晃，问北乔：“喜欢吃这个？”
　　北乔不说话。

　　涟轻笑着摇头，指尖绕着药瓶转了几圈，然后拧开瓶盖，倒出一颗粉红色的糖片给北乔：“吃吧。”
　　北乔下意识地接过来，放进嘴里。
　　草莓味的，好甜。

　　“以后就吃这个吧。”涟自作主张地替北乔做了决定。
　　北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出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雨神偏头笑了下：“神明都会这么做，特别是当他正好看见的时候。”
　　“以后不许这样，记住了？”雨神说。

　　“为什么？”
　　“因为神会心疼。”涟轻声道。
　　北乔俯在他肩头流了会泪：“谢谢你。”
　　他抬头问：“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说。”

　　北乔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他冲雨神招手：“过来。”

　　涟顺从地走过去，在北乔身边坐下，眼眸微动。

　　“我出生前，爸妈生了个姐姐，好像已经十二三岁了，特别漂亮，还聪明懂事。”北乔缓缓说道，“但她后来死了，好像是车祸。爸妈很伤心，然后就生了我。”

　　“但其实，他们一直想要的，都是想姐姐那样的女孩。所以我过去一直是被当个女孩养。”

　　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北乔偏头问：“感觉不可思议吗？”
　　“……有点。”涟诚实地说。

　　北乔笑了下，继续说：“但我不想当女孩，我十岁以前，我妈每次牵我上街都是让我穿姐姐以前的裙子，还让我留长头发，同学都以为我是变态。”

　　“她还送我去学钢琴，理由也是姐姐过了十级。”北乔越说声音越小，“所以我过完十岁生日就被我奶奶接走了。”

　　“但我妈还是去找我，跟奶奶吵架。后来奶奶脑溢血，我妈亲手拔了她的氧气管。”

　　“你爸爸呢？”涟问，“人类的小孩好像都有爸爸和妈妈。”

　　北乔冷笑一声：“我爸？我爸特别怕我妈，什么都不敢说。”
　　良久的沉默。

　　一滴冰凉落到北乔手背上，他错愕地抬起头，却看见神明在落泪。
　　他哭起来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星空般浩瀚的眼眸微微眯起，淌下干净的泪滴。

　　北乔忽然伸出手，轻轻触碰雨神的脸颊：“别哭。”

　　“我在想……”涟一边摇头，一边说，“为什么我只是一个雨神。”
　　“我想要救你，还有想你一样的人，我刚成为神的适合，曾经见过一个孩子，就这样死在我面前。可是我不行……”

　　北乔捧住涟的脸，在他额上吻了一下：“那就做好你该做的。再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涟怔住了，良久才点头回应：“嗯。”
　　他俯下身，再一次搂住北乔的肩膀。
　　那人的身躯在他怀里，温热，带着人类的心跳。

　　涟凑在北乔耳边，说：“你刚刚问我问什么要救你，我好像又有答案了。”
　　“因为你先救了神明。”

　　他俯下身，在北乔锁骨上落下一个吻。 吻过的地方随即出现了一个水滴形状的印记，不显眼，但仔细看就能发觉。

　　“这是什么？”北乔用指尖轻轻抚摸那个印记。
　　“这是誓言。”涟说，“神要保护一个人的誓言。”

　　北乔忽然站起来，走到墙角的电子琴前，拉开凳子坐下来。
　　涟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琴了，却从来没见北乔弹过。

　　北乔轻呼一口气，指尖触上琴键，按下第一个音。
　　紧接着，手指在琴键上奔跑，飞舞，流水般淙淙的音律从指下流淌出来。
　　《梦中的婚礼》。

　　夜色如水，房间内，他们不声不响，却清楚地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一曲终，北乔停下来，回眸望着涟，轻声道：

　　“在音乐声里，我会觉得我不那么肮脏。”
　　涟摇摇头：“你不肮脏，这是神明说的。”
　　涟为北乔扣上睡衣的纽扣，温声道：“去睡吧，神今晚陪着你。”

　　北乔嗯了一声，拉过被子，头靠在枕头上，标准的入睡姿势。

　　涟回眸笑了一下，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一只蝴蝶，翩翩飞向窗口，最后落在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上。
　　今夜，窗外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