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一束月光》惊鹊南山

4、吹雨作泡泡1

　　初夏，蝉鸣喧嚣，雨声缠绵。

　　北乔拎着一把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低着头，不看天也不看路。连带着伞也不打，任凭雨水打湿头发。

　　直到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北乔终于停下来。

　　抬眼看了看，公交站唯一一个候车椅上坐了一个男人，穿着蓝色卫衣，剑眉星目。
　　北乔慢慢地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察觉那个男人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北乔不以为意，甩了甩伞，头发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任凭谁看见这种奇怪的人都会多看两眼吧。北乔想。

　　他垂头坐在长椅上，冷，累，身体已经喧嚣着诸多不适。
　　但北乔依然不动声色。反正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在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的地方，坐一会。

　　“你等人吗？”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北乔下意识看过去。

　　是那个原先坐在长椅另一侧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到北乔身边。

　　北乔默默往一边挪了挪，略微敷衍：“不是。”
　　此后他就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那个男人站起来，似乎就要走进雨中时，北乔喊住他：“喂。”

　　男人回头：“嗯？”
　　“你要伞吗？”北乔把放在手边的伞举起来。
　　男人长臂一伸接过伞，笑了下：“谢谢。”

　　北乔没答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至于伞借给之后他能不能拿回来，北乔倒是不想管这么多。

　　男人撑开伞，高大的背影逐渐融进雨幕里。

　　夜幕渐渐降临，雨声愈发喧嚣，北乔一直坐着。
　　他冷，冷得瘦削的肩膀都在颤抖。可他不敢回去。

　　自从下午接到曾琳说在他家等他的消息，北乔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小雨里。
　　比起身体上的寒冷，母亲的冷言冷语更让他心寒。

　　静静地坐了几个小时，北乔一度快要失去知觉。终于，曾琳发来一串信息轰炸：
　　「行，长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
　　「我走了，以后你自己乐意死在外边，我也不管你了。」

　　北乔沉默地盯着那消息看了几秒，然后点开曾琳的主页，把她拉进黑名单。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北乔匆匆洗了个澡，开灯就看见曾琳放在茶几上的一套连衣裙。

　　北乔当场就崩溃了，发疯般地将连衣裙撕碎，扔进垃圾桶里，感到一阵反胃。
　　夜色深沉，北乔将手机关机，一个人坐在窗边，盯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毫无睡意。

　　窗外的桐树沙沙作响，北乔双眼泛红，有一瞬间恍神。

　　骤然回神，视线正好和一个人对上。
　　北乔：“……”
　　那人五官精致，肤色冷白，一头海水般的蓝发，随风轻扬。
　　他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衣领大开，在夜色中像个妖孽。

　　北乔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发现，雨水好像淋不到他身上。
　　沉默半晌，北乔冷着脸开口：“你是谁？”

　　“不认得我了？”那人开口，嗓音低哑。
　　北乔从他的声音上认出，这是下午他借给伞的那个人。
　　“你来干什么？”北乔问。

　　男人笑了一下：“还伞。”说着将一把黑伞摆在窗台上。
　　北乔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愈发阴沉：“可我这是六楼。”

　　场面凝固一秒，男人打破沉寂：“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北乔把伞拿进来，随手放在一边：“我也没说你是坏人。”

　　“……我是雨神，名叫涟。”那人说，“掌管此间下雨的神明。”
　　北乔笑了下：“如果，我现在把你推下去，你会摔死么？”
　　涟面不改色：“你可以试试。”

　　北乔盯着他看了两秒，抬手就是一推。
　　涟往后仰了一下，腾空一个反转，直接坐在空中。
　　北乔盯着他打量半晌，偏头问：“进来说？。”

　　涟不说话，一闪身就倚在了窗台上，侧脸被夜色衬得有种旖旎的美。
　　“残忍的人类，你叫什么名字？”涟低头问。

　　北乔懒洋洋地靠在窗台边，脖颈离涟的衣襟只差几毫米远：“北乔。”
　　没等涟说话，他自抬头笑道：“像个姑娘名，对吧？”
　　涟的喉结滑了一下：“没有……”

　　北乔像是没听见，继续说：“我爹妈就拿我当姑娘养的，我姐也叫这个名，真恶心。”

　　“走吧，神明，我们今晚聊得够多了。”北乔向后一仰，靠在床头：“我要睡觉。”
　　“你睡得着？”涟问，衣襟蹭到了北乔的脖颈，痒丝丝的。

　　北乔笑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你来陪我睡？”
　　“我……”涟的耳根有些发烫，“我不是这意思。”

　　北乔摆摆手，冲床头摸出一瓶药，往嘴里塞了几颗：“我吃药就能睡着。”
　　“那，晚安。”雨神说着张开双臂，就这么融进了一片雨丝里。

　　雨声似乎变小了，更小了……
　　闭上眼的前一秒，北乔轻声道：“晚安。”

　　窗外，梧桐树的树枝上，涟的左耳动了动，精准地捕捉到了房内少年的那句低语。

　　雨神将双臂枕在耳后，闭上眼，笑了。

　　2
　　翌日清晨，北乔从床上坐起来。他居然没有做噩梦。
　　扭头
　　看了眼窗外，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他走了？北乔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哦，他昨晚就走了嘛。

　　北乔脑袋昏昏沉沉，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

　　浅淡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晨风无言。北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思考接下来这一天要做什么。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北乔拿起来一看，是学生家长的电话。

　　按下接通键，那头中年妇女热情的嗓音响起：“诶，北老师啊，您今天上午有空吗？”
　　“有。”北乔说。

　　家长笑起来：“诶呦那可太好了，我们小文说还想再上一节您的钢琴课，他可喜欢您了，您看现在方便过来吗？”
　　“嗯。”北乔嗓音冷淡，“我半小时后到，今天八点半上到十点。”
　　“好好好，那我挂了啊。”

　　挂断电话，北乔换了件黑色短袖衫，背上个包就出门了。

　　那个学生家离得并不远。北乔在街边骑了辆公共自行车，到地只用了二十分钟。

　　坐电梯上了十楼，北乔按响门铃，女主人来开门，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北老师，您来了，小文！”

　　叫小文的小男孩从琴房跑出来：“北老师！”
　　北乔冲小文微笑了一下，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去上课。”
　　对待小孩子，还是应该温柔一点。这是北乔一直以来办事的准则。

　　小文基础很好，也很有教养，课堂氛围很愉快。
　　后半堂课的时候，北乔突然笑着问小文：“小文，喜欢弹钢琴吗？”
　　“喜欢！”小文说。

　　“你爸妈为什么要让你学钢琴呀？”北乔偏头问。
　　小文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喜欢啊，我妈妈说支持我，爸爸也是！”
　　是这样吗……
　　北乔自嘲地笑了一下。
　　确实，总不可能人人都像他父母那么变态，送他学琴是为了让他当个女孩子。

　　那种不适感又从心底蔓延上来，北乔连忙转移话题，开始教小文新的钢琴曲。
　　一节课下来，北乔拿起包，被女主人笑着送到门口。

　　小文依依不舍地拉着北乔的手：“北老师，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北乔俯下身，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等你把新曲子练好的时候。”
　　小文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了！”

　　女主人爱惜地摸摸儿子的头，说：“北老师，学费我转给您了。”
　　北乔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走出单元门，北乔刚跨上自行车。一阵湿热的风拂过，又下雨了。

　　北乔眉心微蹙，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当第一滴冰冷的雨滴滴到他额头上时，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飘在半空中，雨中的脸庞格外圣洁，衣摆随风轻扬，蓝瞳微敛：“去哪？”
　　北乔没空搭理他。涟了然于襟，长臂一挥，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将两人环绕进去，把雨滴尽数隔绝在外。

　　北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这才动了动：“我不想看见你。”
　　涟闻言轻笑：“为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我骑车，或者出门的时候出现？”北乔说。

　　“是吗？”涟阴魂不散地跟在北乔身边，“你昨天连伞都不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和我接触。”
　　“而且我是在上班，不是故意来气你的。”
　　北乔哼笑一声，不再理他。

　　涟垂眸望着他，突然开口：“你这人类真奇怪。”
　　北乔假装没听见。

　　涟继续说：“有时候那么主动，有时候又说不想看见我。”

　　“我的脑神经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抽搐。”北乔直接怼回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涟说。
　　“我不想回答。”
　　涟就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北乔身后。
　　北乔自顾自地往前骑。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一家奶茶店门前停下。
　　微微侧头，涟果然还跟在他身后。

　　“别担心，别人看不见我。”涟在他耳边低声道。

　　北乔听得耳廓发麻，快步走进奶茶店。
　　“两杯冰奶茶。”他对店员说。

　　两杯？涟不解地看着北乔，那人回头冲他笑了下。
　　点完单，北乔悄悄对涟说：“帮我挡了一路雨，不能让你白挡呀。”
　　涟点点头，认可了他这个说法。

　　因为是下雨天，奶茶店没什么人，店员很快就做好了两杯奶茶。
　　北乔拎起两杯奶茶，走出店门，递了一杯给一边的涟：“你尝尝。”

　　涟隔着塑料袋捧着奶茶，一脸无所适从的表情。
　　北乔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拿起塑料袋里的吸管，替他插进去。
　　“喝吧。”

　　涟埋头吸了一口，立刻皱起眉，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这是什么东西？”
　　“奶茶。”北乔将奶茶挂在车把上，“你使劲吸，下面还有珍珠。”

　　虽然心里有些抗拒，但涟还是听话地吸了一大口，脸颊鼓得像个河豚。
　　北乔被他这样子逗笑了。
　　没想到，这个神神叨叨的神还挺可爱。

　　“走了。”北乔跨上车座。涟咬着吸管，默默地跟上去。

　　到了出租屋楼下，北乔先去还了车。回来问涟：“你还不走？”
　　涟晃晃已经空了的奶茶杯，表情呆呆的：“我要走吗？”

　　“嗯。”北乔毫不留情。
　　涟依依不舍地转身：“哦。”
　　他回头挑眉：“能对神挥之即去的，你是第一个。”

　　北乔耸耸肩：“杯子记得扔到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