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乃也

8、情牵

　　岑原也起了个大早，伸着懒腰和沈朝一打招呼，沈朝一一脸怨念地看着她，她果真安睡了一宿，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早知如此，还不如上床睡觉去，盯什么盯？
　　“既然醒了，就下楼用早膳吧，我们吃完就动身。”
　　“好呀！”岑原也不和谐地弯起一双眉眼，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一天，除了上茅房，其余时间沈朝一和岑原也都在一起。沈朝一没有看出岑原也有何异常，但是她仍不放心，于是一到夜晚，沈朝一便左手抱了一坛酒，右手提着两壶烈酒，在客栈后院寻到岑原也，企图将人灌醉。
　　顾嫣然本来在园中赏月，见沈朝一提着酒壶来，机智地猜到后续之事，不想掺和岑原也的事，便声称赶路劳累，颇为困乏，睡觉去了。
　　无量山顶，遥遥望去，红光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岑原也坐在围墙上，呜呜吹奏着长箫。清冷的月光倾泻一地，树影斑驳摇曳。
　　沈朝一抬头望着墙上之人，那人身上浸染了月色，整个人和月色一样冷，和月夜一样孤寂。沈朝一心下微动，跃上墙头，在岑原也身边坐下，举起酒壶，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喝一壶吗？”
　　一曲终结，岑原也放下玉箫，接过酒壶，取下酒塞，和沈朝一碰了碰葫芦，仰头豪饮。
　　岑原也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问：“师叔怎么突然找我喝酒？”
　　沈朝一默默喝酒：“……”
　　“别跟我鬼扯什么良辰美景，你不是那种风流人物。”
　　沈朝一沉默地吞咽着酒水。
　　好吧，被看穿了，沈朝一也不隐瞒，照实说了，十分真诚：“往日里总见你喝酒，我想，你现在应该很想喝酒。”
　　岑原也和主动过来碰杯的师叔碰了碰酒壶，两人沉默着喝了好几口。
　　“我说过，我和她早就结束了。”一壶酒后，岑原也望着沈朝一，“我心中已无愁绪，无需借酒浇愁。”
　　岑原也独自饮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望着天上明月，又望向身旁为明月朗照着的明月般的人：“我这一颗心，不会再为她牵绊。”
　　岑原也的双眼本是一片漆黑，但因月光照着，眼中便盛满了温柔的光。眼波流转，克制着底下闪动的汹涌澎湃，沈朝一疑心自己看错了，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便跌落了深渊。
　　许是喝多了酒水之故，沈朝一脸上薄红一片。
　　“师叔？”
　　沈朝一回过神，眼神飘忽，不自然地捋了捋耳鬓飘动的青丝。
　　“你在看什么？”
　　“你的眼睛。”
　　“我眼中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你走神了好久。”
　　“你的眼睛很好看。”沈朝一突然没头脑的夸赞起来。
　　“好看？”岑原也仿佛在问，你没说错吧？好看？“从来没人觉得我眼睛好看，大家都觉得我的双眼生得凶狠。”她突然笑了起来，揭开坛口酒封，“你是第一个觉得它好看的人。”
　　“很漂亮，我很喜欢。”
　　她不可置信地举着坛子喝酒，继续笑语：“竟然会有人喜欢我的眼睛。”
　　岑原也言下之意，沈朝一听明白了，某些时候来讲，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她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你，也不会每个人都讨厌你。”
　　“你呢？”
　　“我不讨厌你。”
　　“那你喜欢我吗？”
　　沈朝一又沉默了，岑原也失笑：“原来你说不讨厌我都是假的。”
　　“我不讨厌你。”沈朝一很认真地说。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不说话，不说喜欢，那不就是讨厌？”岑原也在给沈朝一挖坑。
　　沉默是今晚的新月城。
　　良久，岑原也望着身侧微微晃着身子却又不得不强稳重心的沈朝一道：“师叔，这就不行了？”
　　沈朝一嘴硬：“谁说我不行了！”
　　“再来一口？”岑原也蔫坏，不怀好意地笑着。
　　“给我！”沈朝一夺过岑原也手中厚重地酒坛，一口饮尽。
　　本来沈朝一准备只饮一壶酒，没想到被岑原也半邀半诓着喝了半坛子酒。本想灌醉岑原也，不料却把自己灌醉了，她凭着最后的理智将人锁在怀里，叫她不要走。可岑原也哪里会走呢？她将师叔抱回房，抱着温香软玉美美睡了一宿。
　　待沈朝一醒时，发现自己被岑原也紧紧箍在怀中。她双眼紧密，呼吸轻浅，存在感极弱。回想起那日岑原也恐吓威胁付湘那副可怖模样，沈朝一觉得这个人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整个旅途，岑原也都特别安分，当然，除了睡觉的时候老喜欢箍着别人外。
　　半个月后，三人来到了灵山脚下。
　　山里刚下过雨，灵山半座山都没在缭绕的云气之中。
　　沈朝一道：“师门有个规定，凡拜师学艺者，需得自行爬上灵山。此乃试炼你的决心。山路崎岖，你可愿走？”
　　顾嫣然点了点头。
　　顾嫣然本是金枝玉叶，哪里走过此等曲折崎岖之山路，原本只需一个时辰便能爬上的山顶，硬是走了一天一夜。
　　爬上灵山大门时，红日正好从云海边际冒头，冉冉升起。顾嫣然望着此等壮阔胜景，已然望见自己未来广阔的人生。

　　岑原也与沈朝一带着顾嫣然去专门的地方领了道袍，让她拜入外门，先跟着长老门学些入门的功法，待一年后，试验合格，才能拜入各峰峰主门下。
　　沈朝一将人带到外门弟子的寝室，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我师父有意收徒，一年后也会回山参加你们的考试，说不定你还能成为我师妹呢！”
　　“我一定会努力修炼的！”顾嫣然信心十足。
　　“我住在悬泉峰，你可以来找我。”
　　“好。”
　　“岑师姐呢？”
　　“清风别院。”
　　“嫣然，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你先好好歇息，过两天再跟着长老们修行。”沈朝一说，“明日我会带你去各处转转。”
　　“好。“
　　岑原也和沈朝一一同跨出外门弟子休息的院落，往主峰大殿方向去。岑原也道：“师叔可是要回悬泉峰？“
　　“嗯。“
　　“我先去拜见师父，晚点再来找你。”
　　沈朝一望着面前正盯着自己的人：“嗯。”

　　阔别仙客居已有两年之久，园中的兰草仍开得茂盛，香气扑鼻；屋中还缭绕着自己走时留下的灵气，保护着居室不被尘网污染。
　　沈朝一泡了一壶茶，等待着她的客人。
　　待茶香溢出，岑原也刚好出现在仙客居门口，老远就师叔师叔的喊着。
　　沈朝一替她倒上一杯热茶：“喝茶。”
　　“给。”岑原也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我师父最新炼制的祛痕圣药，每日涂上一次，只消半个月，疤痕便能祛除了。”
　　“多谢。”
　　“我帮你上药，上完药你便可以休息了。”
　　“好。”
　　受伤期间一直都是岑原也帮忙上药，沈朝一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因此并没有拒绝，很爽快地脱了衣服。
　　岑原也的指尖挖出瓷瓶中乳白色的脂膏，轻轻涂抹在沈朝一后背狰狞的疤痕上，顺便把那些陈年旧疤也抹了药。脂膏是冰冷的，她的指尖却带着微薄的温度，沈朝一的后背略微颤抖了一下。
　　“马上就不冷了。”岑原也的嗓音十分温柔。
　　盖好瓷瓶，她帮沈朝一穿上衣裳，道：“师叔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嗯。”
　　“明日——”两人异口同声，她们当即都停下，等对方先说，却是等来一阵沉默，后忍不住一齐笑起来。
　　最后，还是沈朝一先说了：“明日我带嫣然四处逛逛，你一起吗？”
　　岑原也笑着：“师叔都这样邀请我了，我肯定要去！”
　　沈朝一没有留客，岑原也也没有久待，她很自觉地告别沈朝一，回到清风别院。
　　清风别院那株绣球经年不败地开着，院中满是枯落后腐败的草茎和落叶，零零星星生着几株杂草，长得也不茂盛，灵气全被木绣球吸了去。
　　屋内满是灰尘，岑原也随意使了个诀，灰尘一扫而空。
　　岑原也躺在榻上，纤长的手指抚摸着一把熟悉的油纸伞，于困倦中呢喃：“师叔，我要你是我的。”
　　兰香幽幽，漫长的白昼与凄寒的春夜，岑原也抱着红梅纸伞睡觉，竟也做了个好梦。